厅堂明亮,氛围肃穆。
李蕖万万没有想到,有人竟然敢给周缙这辣手摧花的法外狂徒戴绿帽子。
“您不愿亲近妾等,又何故让妾等守这活寡!求您高抬贵手!容妾出府另嫁吧!”
李蕖进了前院周缙所居眠晓居正堂,便听堂上有一女子哀婉苦求。
“妾十四入府,今二十四,花样年华,白白虚耗。爷您不怜花,自有怜花人。求您大人有大量,成全了妾与爱郎吧。”
不仅李蕖被请到了正堂,周缙养在清槐院的其余另外五个美人,都被请了过来。
事涉内宅,怀春和怀香两个锦绣堂掌事大丫鬟也到场了。
另外还有丽姑姑和老夫人身边的荣嬷嬷。
周缙坐在主位,手边放着已经喝完的醒酒汤碗。
徐嬷嬷已经被解救,狂徒也被怀秋带人反剪双手五花大绑提上来。
定罪之前,少不了升堂审问。
丽姑姑容色严厉,上前对着犯事的美人便道:“淫乱后宅,孙氏,你可知罪!”
眼瞧事情闹到了老太太面前,事情不会善了,孙氏美人一改之前苦求的哀怨之态,指着周缙便控诉:
“是他视妾等为无物,蹉跎妾等的年华,葬送妾等的青春,缘何怪妾红杏出墙!”
“他哪怕有一次,一次!妾便甘心给他守一辈子。可若不是遇到爱郎,妾到死都是处子之身!”
“妾是女人,妾身来就该享受身为女人的快乐!”
“妾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放肆!你是长辈赐下的良妾,按照家规,妾不安于室者,轻者发卖,重者沉塘。
孙氏,你不知悔改,污言辱上,罪上加罪,剥衣板刑处死,以儆效尤!”
丽姑姑话音落下,看了荣嬷嬷一眼,又觑了一眼周缙,见两人都不反对,便示意人行刑。
“妾不服,去年白氏那个贱人出逃一天一夜,清白在不在尚未知,按照家规应该贬卖为奴,为什么她好好的,妾却要去死!”
“便是妾有天大的错过,又何尝要妾一条贱命!”
“妾不服!”
丽姑姑冷面厉声,不留情面:“不服便去阎王爷面前问问,哪家为人妾室,吃人家穿人家的,却行那红杏出墙的恶事!也不怕臊的老子娘和兄弟姊妹都没脸见人!”
“你们不就瞧妾出身卑贱,才敢踩踏!有本事去验白氏那个贱人的身,那个贱人早和自家表兄暗通款曲!给爷戴了一次又一次的绿帽子!”
“污言秽语!白氏姨娘清白已有老太太查验清楚,哪里轮得到你污蔑!罪上加罪,死不足惜!”
刑架已经抬来,眼瞧着死期将近,孙氏美人又膝行上前,认错磕头:“妾知错,妾知错,妾真的知道错了,求爷您高抬贵手!”
“妾之前狂言乱语,妾该打!”说着便左右开弓,使劲扇自己巴掌。
见无人阻拦,她大胆上前,一把抓住了周缙的下摆:“三爷,妾犯下大错,但妾罪不至死,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妾一条贱命吧!”
回应孙氏美人的,是周缙毫不留情的一脚:“宫刑送官。”
这是对狂徒的惩罚。
没有对孙氏美人另做它令,便是同意之前丽姑姑的说辞。
丽姑姑一个眼神,便有婆子上前抓住被周缙踹倒的孙氏美人,要给她剥衣。
孙氏尖叫反抗,求饶不止,崩溃哭嚎,全无作用。
李蕖原是奔着看好戏的心态来的,未料却要亲眼见证一场残酷刑罚,不免脸色难看。
瞧着奋力抗争的美人,嘴中一会儿求饶,一会儿咒骂,她恍然像是直面了内心深处的自己。
对这个世道的无奈,不愤,不甘,化作了于这个时代而言离经叛道的所行。
她突然有点头皮发麻。
坐在堂上的周缙又何尝不是高高在上的萧琮。
被人剥衣行刑的孙氏美人,又何尝不会是明日的自己。
她抬手捂着胸口,使劲想要按住狂跳的心口。
纵然她觉得萧琮不敢南下兴风作浪,但若有一天,自己不幸落到了萧琮的手中,萧琮会不会如周缙处置孙氏美人这般处置自己?
板子落入肉体的声音,沉闷又刺耳。
“姨娘?”
徐嬷嬷受惊已经回去休息,眼下跟在李蕖身边的是红果。
她发现李蕖状态不对,扶着李蕖,轻声在李蕖耳边低语:“您莫怕,爷是想要以儆效尤,孙氏贱婢出身,无依无靠,作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剥衣受刑是罪有应得。”
诚然红果说的没错,孙氏美人红杏出墙也该唾弃,但这其中难道只有孙氏美人一人有错?
泯灭人性的规矩不过是强权统治的上位者用来维护自己利益的闸刀。
李蕖闭上了眼睛,不想听孙氏美人的哀嚎,也不想听沉闷的板刑之声,可声声入耳。
红果似是察觉出了李蕖的不适,抬手捂住了李蕖的耳朵。
李蕖不知,另外五个美人也各个脸色苍白,晕乎的晕乎,捂耳的捂耳,瘫倒的瘫倒。
周缙之冷酷心狠,让在场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事情结束,回了芳华苑,李蕖洗漱之后,躺在榻上,任由红果给自己擦拭头发。
“孙氏是二老太爷那一房送来的美人,家生子的奴婢出身,如何跟粮商白氏庶出的小姐相比?”
红果不是在给李蕖传达什么暗示,而是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时下大部分人的想法都跟她一样。
“你知道白氏的事情?”李蕖闭着眼睛问。
红果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咱们府上人口简单,发生点事情盯着的人多,故而奴婢略知一二。”
“嗯。”
“听闻白氏当初是被表兄接走私逃,隔了一天才被找回。
被验明正身清白尚在,加上白家上门周旋,白氏的事情经由老太太做主,揭了过去。”
这是李蕖第二次听到河洲白氏。
不免多问了几句。
至头发烘干,已过丑时。
李蕖沉睡,红果给李蕖腹上搭了一条薄褥,便到外间守夜。
翌日,李蕖晚起,换翠果近前服侍。
李蕖这才发现翠果是个话痨。
从昨夜徐嬷嬷频频惊醒,到红果至今未醒太懒,再到院子中小姑娘学刺绣都热情空前,至昨夜孙氏美人和狂徒被发现的八卦,滔滔不绝。
“现在都传遍了,说那孙氏和其情郎竟在外院苟合,正巧被三爷身边的怀秋撞见,这才伏法。”
“清槐院今早已经请了两次大夫了,那边的姨娘被吓的不轻。”
李蕖按了按太阳穴。
翠果大惊:“姨娘也不舒服。”
“昨日一夜噩梦,今早才睡的深了些,有些头疼。”
“不如奴婢也给您请个大夫?听闻清槐院那群人去请大夫还特意去锦绣堂递了消息,咱们也去锦绣堂递个消息。
难道姨娘还争不过那些没有宠的!”
李蕖点头应下。
翠果安排好屋中事情,屁颠屁颠去请大夫。
李蕖不知道清槐院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去锦绣堂递消息的,她不反对翠果给锦绣堂递消息,是因为她知道,周缙知道她生病,就不会再踏足芳华苑。
李蕖用了早饭,便将今日送来的点心挑了两样送到徐嬷嬷的房中。
“嬷嬷,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我给您放一个月的假,也顺便回家看看亲人。”
像翠果去锦绣堂递她生病消息之事,若是徐嬷嬷在,徐嬷嬷是绝对不会让之发生的。
徐嬷嬷了解锦绣堂比翠果和红果更甚。
李蕖也想离开徐嬷嬷的视线,好好静一静。
徐嬷嬷关心了李蕖的身体之后,知道自己目前状态不适合去主子跟前照顾,便同意了放假一说。
下午,二房的妾室听说李蕖生病了,手挽着手来看望李蕖。
这是她们第一次来芳华苑。
进门就听铮姨娘惊叹:“呀,李妹妹这里不输胡姐姐那边华贵哩,这对瓶子不会是前朝哥窑所产的那对红釉细颈瓶吧。”
三人先是参观了李蕖的住所,然后才围在榻边,跟李蕖说话。
李蕖身体没病,心里却有病。
因为她认清了事实。
一个上位者一个念头,她就会粉身碎骨的事实。
一个,她无依无靠,似孙氏美人一样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事实。
“妹妹吓到了?”胡姨娘看着李蕖恹恹提不起精神,笑着打趣,“你有三爷宠爱怕什么?”
埙姨娘附和:“是啊,你犯错跟旁人犯错肯定不一样。”
铮姨娘也笃定:“三爷宠爱你,你哭一哭,他的心还不得碎。又哪里忍心再责罚你?”
她们虽然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但说的也是事实。
周缙若是对她用心,她的生命就多了一层保障。
无论是萧琮捉到她之后,要伤害她。
还是她在周缙眼皮子底下做出他无法忍耐之事。
可让周缙动心,岂是易事?
且周缙若如萧琮一般对她动心之后只想着占有,她又要逃往何处,才能摆脱他以爱之名的欺凌?
她不要给人当一辈子的妾。
让她下不定决策的还有一点。
那就是周缙性格,比萧琮更为狠厉冷漠。
引诱他,同与虎谋皮无异。
她怯。
“真的吓到了哩?怎的我们说半天都不应。”铮姨娘抬手捣了捣李蕖的脑门,将李蕖捣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