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烛火摇曳。
蓝末晞伏在案前,纤细的指尖在宣纸上缓缓写下两个刺目的日期:三月十六、三月二十三。
墨迹未干,却似血般刺眼。
这意味着离那场噩梦般的婚事只剩一月之期。
她攥紧了手中的狼毫,笔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连守孝之期都推不掉这门亲事……”她喃喃自语,烛光在她眼中跳动,映出一片决然,“难道真要走上逃婚这条路?”
母亲与李嬷嬷已安然离府,逃婚脱身也不是不可以。
可念及前世那场烈火焚身的惨死,指甲不觉已深深掐入掌心。
血仇未报,岂能一走了之?
窗外忽起一阵疾风,窗棂猛地洞开。
蓝末晞霍然起身,素白的面纱被风掀起一角。
九殿下?
她下意识想唤人,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寒毛倒竖。
那道翻窗而入的黑影比墨九骁瘦小许多,她迅速抽出玄铁短刃,面纱飘落间露出那张褪去伪装的脸——眉如利剑,眸似寒星,虽是女子,却有英武之姿。
“站住!”短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光。
来人却低笑一声,声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前日还唤我娘亲,今日便刀剑相向?大小姐这孝心变得比六月天还快呢~”
那熟悉的语调让蓝末晞一怔,目光掠过对方手背那粒痣,正是假扮母亲的暗卫。
短刃缓缓垂下,她声音发紧:“是九殿下派你来的?”
黑衣人敛了笑意,单刀直入:“殿下有要务在身,命我前来问你,婚期将近,可有对策?”
“他还是要赴西狄之战?”蓝末晞瞳孔骤缩,不待对方回答便已猜中。
见暗卫默认,她踉跄跌坐椅中,檀木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明明警告过他那是个死局!”
暗卫面不改色道:“殿下自有分寸。”
“分寸?”蓝末晞突然冷笑,烛火在她眼中炸开一团猩红。
墨廷宴岂会只设一重杀局?
前世,她和墨九骁没有接触,不知此人深浅,这一世,她清楚,墨九骁绝非泛泛之辈,如果墨廷宴能够成功将墨九骁斩杀于黑水峡谷,恐怕除了西狄暗杀之外,还有杀招!
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清晰得可怕:“他身边必有内鬼!你现在就传信……”
“按照行程,大军此刻已至黑水峡谷。”暗卫摇头,转而追问:“关于婚期之事?姑娘可有对策?”
蓝末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清明:“尚无万全之策。”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檐下一窝夜雀。
暗卫突然压低声音:“三日后西柳巷街口,我会卖身葬母。”
说着已跃上窗台,夜风掀起她的衣袂,“请小姐务必来赎。”
“等等!”蓝末晞伸手欲拦,那人却已消失在夜色中。
她望着兀自晃动的窗扇,气结道:“主仆一个德行!”
话音未落,忽见案上宣纸被风卷起,那两个朱笔圈出的日期在月光下如两道血痕。
——
青瓷碗盏碰撞声在寂静的膳厅格外清脆。
蓝季臣将象牙箸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汤羹微漾:“姝儿,今日你带你姐姐出门散心!大婚在即,难道要她顶着张哭丧脸进皇子府?”
姚玉兰忙用绢帕拭了拭唇角:“老爷息怒,姝儿这些天日日都去暖阳阁探望,只是晞儿伤心过度……”
她话音未落,蓝颜姝已乖巧应声:“女儿午膳后便去。”
暖阳阁。
枝枝端着几乎未动的膳食退出厢房,恰遇蓝颜姝踏着满地海棠而来。
“姐姐今日可用了些?”蓝颜姝瞥向托盘,八珍糕上的牙印浅得可怜。
“大小姐您瞧,这粥都没动几口。”枝枝压低声音,托盘上的官窑瓷碗里,碧粳粥凝结成膜。
作为曾经的大夫人贴身婢女,她只是表面尊称蓝末晞为大小姐,见了蓝颜姝,可比对蓝末晞恭敬多了。
蓝颜姝唇角微勾:“我去瞧瞧。”
说罢径直推门而入,雕花木门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厢房内。
蓝末晞正伏案抄经,宣纸上的《往生咒》字迹歪斜如虫爬。
听得动静也不抬头,直到阴影笼罩案头。
蓝颜姝垂眸睨着案上宣纸,只见那字迹歪斜如蚯蚓爬行,墨团晕染似稚童涂鸦。
嘴角不禁掠过一抹冷笑,如此笨拙之人,竟然会身负凤命,老天可真是眼拙。
“姐姐怎么又瘦了?”
蓝颜姝声音里浸着蜜,说话间捏起蓝末晞腕骨,“父亲让我陪姐姐出去走走呢。”
见蓝末晞摇头,她忽然哽咽,“若请不动姐姐,父亲定要责罚我的……”
窗柩漏进的阳光在蓝末晞脸上切割出明暗交界,她终是轻叹:“罢了。”
起身时广袖带倒砚台,墨汁泼洒在经文上,像极了那夜被火舌吞没的小翠阁。
西柳巷口,摇光刚跪在青石板上,“卖身葬母”的木牌被放置一旁。
突然一只布满老年斑的手掐住她下巴:“丑是丑了些,不过当个暖床丫头倒也够格。”
摇光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藏在袖中的毒针已经蓄势待发。
“老不死的!”她在心中暗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巷子里突然冲出两个彪形大汉,手持擀面杖,活像两尊怒目金刚。
“吃白食的老赖皮!”为首的汉子声如洪钟,一棍子结结实实敲在老头屁股上,“吃完就跑,当你爷爷好欺负!”
老头抱头鼠窜,灰白的胡子一翘一翘:“好汉明鉴啊!老朽可是读书人,断不会吃白食……”
“读你奶奶个腿!”另一根擀面杖破空而来,精准命中他腰间钱袋。
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几个铜板滚落在地。
“哟,这不是有钱吗?”大汉弯腰捡起,铜钱在掌心叮当作响。
老头目瞪口呆,脸上的褶子都挤成了一团:“我只是调戏个姑娘,你们这是明抢呀!”
摇光倚在墙边,看着老头被追得满街乱窜,最后哭丧着脸掏出一块碎银子。
她悬空抓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瓜子,唇角勾起一抹轻笑:“林六演的这出戏,倒是比天桥底下的猴戏还精彩!”
——
蓝颜姝蹙眉看越来越萧条的街景:“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既然出来了,便想去祭拜祭拜母亲。”蓝末晞声音轻得像柳絮。
蓝颜姝袖中指甲掐入掌心,却不得不跟着转向城东。
途经西柳巷时,蓝末晞目光在摇光身上停留不过刹那便径直离开了,气的摇光险些咬碎银牙。
就在摇光以为蓝末晞要放她鸽子,揉着发麻的膝盖准备起身离开时,一缕清冽梅香袭来。
抬头见蓝末晞蹲下身来,素白手指轻抚过纸牌:“我替你葬母,你做我贴身丫鬟,可好?”
“姐姐!”蓝颜姝失声惊呼:“你怎么可以要这种来历不明之人入府!”
蓝末晞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看到她就想起我与母亲相依为命漂泊的那十五年……”
话音未落,摇光已重重叩首:“奴婢愿为小姐赴汤蹈火!”
“我母亲葬在城东梅林。”蓝末晞扶起她时,指尖在摇光腕间轻敲三下,“若你母亲无处可去……”
摇光会意哽咽:“奴婢与母亲原是北境逃难来的,并无去处……”
她抬头与蓝末晞四目相对,两人眼底同时掠过一丝锋芒。
不远处茶楼二层,有人无声对摇光点了下头,随即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