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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春的风依旧带着料峭的寒意,从门缝和墙隙钻进来,卷动着屋内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灶膛里新添的柴草噼啪作响,火舌舔舐着熏黑的破陶罐,罐内翻滚的汤汁颜色浑浊,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既有桑树皮的微甘木质气,又有鱼腥草根那股子直冲脑门的浓郁土腥味。

华母佝偻着背,守在灶边。她枯槁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粗糙的手指捏着一根细柴棍,小心地搅动着罐内翻腾的药汁。每一次搅动,那浓烈的腥气就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地皱紧眉头,胃里一阵翻腾。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墙角堆放的、被秦凡称为“蕺菜”的鱼腥草根——那些沾满泥巴、带着须根的丑陋块茎,怎么看都像是喂猪的玩意儿。可长子苍白却笃定的脸,还有那套“祖先手札”的说辞,像无形的绳索捆住了她的手脚。她只能选择相信,或者说,她只能选择抓住这根唯一的稻草。

秦凡靠在冰冷的泥墙上,闭着眼,似乎在假寐。后脑的钝痛如同永不疲倦的鼓点,持续敲打着他的神经。眩晕感稍退,但身体的虚弱像一张浸透水的棉被,沉重地裹着他。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捕捉着草席上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小华佗的呼吸依旧急促,带着明显的哮鸣音,但频率似乎比昨日平稳了一些。高热并未完全退去,小小的身体在薄薄的旧衣下微微颤抖,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如同幼猫呜咽般的低咳,不似先前那般撕心裂肺。这是个好兆头,说明那碗成分可疑、剂量模糊的“麻杏石甘汤”和桑白皮、鱼腥草的初步抗炎作用,加上孩子自身的顽强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扳回劣势。

“咕嘟……咕嘟……” 药罐里的滚沸声单调地响着。

秦凡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母亲搅动药汁的手上。“娘……”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但清晰了许多,“药……快好了……倒出来……晾温……”

华母点点头,用两块破布垫着滚烫的罐耳,小心翼翼地将那深褐色的、散发着浓烈土腥气的药汤倒入豁口的粗陶碗里。腾腾的热气带着怪异的味道弥漫开来。

“水……给元化喝的水……煮过了吗?” 秦凡又问。

“煮……煮滚了……” 华母连忙指向灶台另一边一个稍小的陶罐,“按你说的……煮开了……放凉了……” 罐口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刚煮开不久。

秦凡微微颔首。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基础的保障——煮沸过的凉开水,至少能大幅降低因水源不洁导致的肠道感染风险。在这个时代,痢疾、霍乱等水源性疾病是儿童夭折的最大元凶之一。

华母端着那碗气味浓烈的药汤,走到草席边。看着幼子苍白痛苦的小脸,闻着碗里刺鼻的味道,她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元化……乖……喝药了……喝了……就不难受了……” 她的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不确定。

小华佗紧闭的双眼微微动了动,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掀开一条缝隙。那双纯净的眼眸依旧蒙着一层病痛的水汽,带着高烧后的迷蒙。当他的视线触及那碗深褐色、散发着强烈土腥味的药汤时,小小的眉头立刻痛苦地皱成一团,喉咙里发出抗拒的呜咽,下意识地就想偏过头去。

华母的心瞬间揪紧,求助般地看向秦凡。

秦凡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弟弟。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逼迫,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在无声传达某种信念的笃定。他知道,强灌只会引起更剧烈的呛咳和呕吐,适得其反。

小华佗痛苦地喘息着,那双纯净的眼睛在母亲焦虑的脸和兄长沉静的脸之间来回移动。昨晚那碗苦药灌下去后撕心裂肺的痛苦记忆犹新,可……后来胸口那令人绝望的憋闷感,似乎真的……真的在慢慢减轻。还有眼前这个哥哥……他头上的伤……是为了救他……

孩子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在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斗争。终于,他极其微弱地、带着巨大的委屈和不情愿,对着母亲手中的勺子,极其缓慢地张开了干裂的小嘴。

华母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一勺温热的药汁喂了进去。

“呕……” 药汁入口的瞬间,那股浓烈的土腥味直冲鼻腔,小华佗的身体猛地一弓,剧烈的恶心感让他本能地想要呕吐!小脸瞬间憋得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元化!忍住!咽下去!乖!” 华母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呛咳并非来自小华佗,而是来自靠在墙边的秦凡!他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瞬间涨红,身体因剧烈的震动而痛苦地蜷缩,牵扯得后脑伤口一阵剧痛,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吸引了小华佗的注意力!他猛地止住了呕吐的冲动,那双含泪的、纯净痛苦的眼睛,惊愕地、担忧地看向咳得仿佛要背过气去的兄长。小小的嘴巴还保持着张开的状态,忘记了合拢,也忘记了那口让他恶心得要命的药汁。

华母也吓坏了,一时竟忘了手中的药勺。

秦凡咳了好一阵才勉强平息下来,他喘息着,脸色由红转白,显得更加虚弱。他对着母亲和弟弟,极其艰难地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同时,他用眼神无声地催促母亲。

华母如梦初醒,抓住这短暂的间隙,趁着小华佗的注意力被兄长吸引,再次将勺子凑近他微张的小嘴。

这一次,小华佗几乎是下意识地、顺从地咽了下去!虽然小脸依旧痛苦地皱着,强忍着那股恶心感,但他没有立刻吐出来!

一口……又一口……

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孩子痛苦的呜咽和强忍恶心的表情,但他始终看着秦凡的方向。秦凡的每一次轻微蹙眉,每一次压抑的喘息,都像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小小的华佗,将那碗气味怪异的药汁,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咽了下去。

终于,一碗药见了底。

小华佗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在草席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小脸苍白,额发被冷汗浸透,但那双纯净的眼睛却固执地望着秦凡,里面充满了委屈、疲惫,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雏鸟般的依赖。

秦凡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他看着弟弟虚弱却不再有剧烈抗拒的模样,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稍稍落地。他对着小华佗,再次努力地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无声地用口型说道:“好……样……的……”

华母看着两个儿子,枯槁的脸上泪水无声滑落。是心疼,是后怕,更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她小心翼翼地将小华佗搂在怀里,用粗糙的掌心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

茅屋里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只有灶膛里柴草燃烧的噼啪声,和秦凡因疲惫伤痛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交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刻意压低的、带着某种压抑情绪的交谈声,由远及近。

华母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抬头看向那扇破旧的木门,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惊惧!她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小华佗搂得更紧,枯瘦的手捂住孩子的嘴,生怕他发出一点声音。

秦凡的心也猛地一沉。是那些村民?族老带人来了?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他强撑着,眼神锐利地盯向门口,右手在身下摸索着,抓住了一根昨夜混乱中遗落在炕边的、用来顶门的短木棍。冰冷的触感传来,却带不来丝毫安全感,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是几下迟疑的、带着试探意味的敲门声。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屋内三颗脆弱的心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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