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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好生聒噪。他早已无了知觉,你不如留着点口舌,到阴司去慢慢诉苦。”魔教老者奚落道,远远瞧见刘靖身上霞光隐现,只道是斜阳不堪这场苦情戏,行将落山。

霞影金澄,簇簇于肩,宛若芸舫泪意萦怀,挥之不散。

且慢,刘靖动弹不得,这夕阳流光怎得自起涟漪?魔教老者心头一凛。

“死丫头,还敢玩弄花招,纳命来。”他弹指一挥,飞石呼啸而至,径直击穿芸舫右肩。

芸舫闷哼一声,血花四溅,染红了刘靖素衣之上,宛若凄厉的山水图画。

魔教老者暗器手法虽粗,对付毫无还手之力的芸舫却是绰绰有余。他眯眼凝神,又一枚飞石于指间闪现,携着他的愤愤恶意,直取芸舫咽喉要害。

“铛!”锐石锐石乍响,撞上横刀,不见血洒三尺之景,但见火星四起如雨,恍如彼岸花开于泥淖之地。

刘靖缓缓起身,出离愤怒,杀意如潮,五指紧攥雁翅刀柄,指节泛白如雪。

龙游浅水,已至深潭;龙吟将至,魍魉尽散。

“蛊王幼虫,那苗狗不是被赶跑了?”魔教老者失声惊呼,急急奏响短箫。箫声一起,辰硕应音而动,如泰山般压向刘靖,双拳力有千钧,轰向刘靖面门。

此拳之威,纵使武当门前石狮子,也得被砸得粉碎。任他刘靖如何神武,刚从沉眠中复苏,焉能发挥十成功力,接下此击?

但见刘靖步踏水鸳,身若湖鸟穿云,轻盈迅捷。他风驰电掣般瞬而错开重拳,顺势将芸舫带离险地。

此步法为刘虎独创水鸳步,摹太湖飞鸟之游踪。刘靖早已习熟却从未示人,以留后招,藏锋待时。

他如魅影般穿梭,瞬身至辰硕侧方,寒光划过,斩落其右臂,血溅之际,仇亦得雪。

巨人哀嚎如雷霆震天,震落了远处树梢的残叶,鲜血如潮,殷红一地残秋。

一臂既断,巨人重心尽失,胸前空门大露。刘靖趁隙飞身,进身崩刀直刺心坎,干净利落送其归西。

“下一个,便是你了!”他怒目瞪着魔教老者,好似一头饿坏的疯虎,其怒有如燎原。

魔教老者此生临敌无数,今朝被这江湖后生一瞪,只觉此生未有之悚然:“我不信,今朝五个傀儡,还收拾不了你一个后生。”

箫音乍起,呜呜如泣,余下五傀如丧魂之鬼,如操陷之蛛,将刘靖和芸舫死死围住。

“莫……莫顾我,只顾你自己……你可以赢的。”芸舫喘息微弱,声如蚊蚋,似乎下一刻便要晕倒。

“做不到。”刘靖所答,言简意赅,不容动摇。

“死脑筋。”血色溅满衣裳,芸舫终于支持不住,昏厥过去,嘴角尚余一缕温婉顽笑。

五人偕攻,攻势密集如蜂。骁勇如刘靖,却须顾忌芸舫遭袭,力战之下难免挂彩。可他似未觉痛楚,以伤换伤,手持宝刀于人群中破势横冲,怒斩三人,步步血泥。

血溅八方,刘靖一袭素白袍衫已染得通红。魔教老者见势不妙,忙腾出一手,向眼前这血衣修罗催发穿云飞石。

前后夹击,腹背受敌,饶刘靖再负神勇,也有血尽力竭之时。战至最后一人,刘靖也油尽灯枯,双膝一软,终以刀撑地,全靠最后一口虎啸真气强撑着不倒下。

眼看刘靖命数已尽,魔教老者复展猖狂之态:“都说太湖帮少主如何多么勇猛,今日还是得折戟在我这糟老头子手上。”

“那也比你强上百倍,老不死的东西。”未待刘靖反驳,最后那傀儡骤然转身,银针如雨,尽数射入魔教老者周身要穴。

闭穴锁脉,霎时气血逆行。老者面色铁青,发出一声短促哀嚎,仆地不起,短箫亦随之滚落尘埃。

“真服了你们,一个傻小子,一个傻妹妹,还真是般配。”傀儡一把扯下人皮面具,露出俏生生一张少女面庞,“这鬼东西闷死人了,弄得我一身臭汗,真是害人不浅。”

“你是?”刘靖强撑着气力,借刀支地,摇晃着半跪了下去。

他早已发现眼前这人举止不一,混战之际暗中绊阻其余傀儡。他心有所疑,只是多留了个心眼,并未声张。

“认不出来吗?本姑娘正是飞燕阁大小姐朱翎,人人都说我和家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上回你来飞燕阁,我可没现身,也难怪你不识。”

朱翎俯下身子,检查刘靖伤势,却发现全身血红,分不清何处伤重,顿觉手足无措。

“是……是很像。”刘靖声音发颤。停歇下来,他才觉浑身剧痛,眼前雾霭沉沉。

本还顾虑眼前这姑娘的身份,却已没了这个气力。见她确实和朱夫人有八分相似,他也便放宽了心。

“你伤得好重,和你同行的那个苗疆小子呢?都打完了怎么还不见人影。”朱翎急声追问,语中尽是焦灼。任谁瞧见刘靖此刻伤势,心都不由得揪紧。

“布衣……他身份特殊,不便随行……”刘靖气息愈加微弱。他仰身而倒,宝刀仍横于身侧。本想调息,却只觉胸口如炙,呼吸间满是灼痛。

多亏他武艺不凡,又有朱翎暗中援手,伤口虽多,皆未及命门。然而若不即刻救治,堂堂太湖帮少主,只怕终将殒命血泊之中。

朱翎跪于刘靖身旁,手忙脚乱自药囊中翻找止血草药。若只救他一人还则罢了,如今尚有三人伏地昏迷,虽未重伤如他,拖延片刻,只怕也落下残疾。

“这……不是布衣的药袋吗,怎么会在你手里。”

“你别说话了。”朱翎打断他,“你们留宿我阁时,我曾向他借了些药。若不是——”

朱翎之言戛然而止,一口鲜血突然从口中喷出,尽落刘靖面门。

她愕然回头,朱唇徒然张合,却再也发不出只言片语。

那魔教老者狞笑着,侧躺于地,朝右斜倚。尽管身形不稳,仍强提残存内力,一发吹箭依旧精准命中朱翎后背。

他一直刻意隐藏自己的功力,外人只道他垂老残躯,谁又能料及他内功如此强大,又有此等觉悟,居然强运真气,冲破右手被封穴脉。

其痛非寻常可比,他虽因此功力大损,右手也从此残废,但也帮他拿起了那致命的吹箭。

这场生死鏖战,终究还是他凭一口宿怨执念,博得半筹之胜。

“若非教主有命,那使刀的小子早死在我箭下。”魔教老者瞧着朱翎嘴角染血、气息奄奄,反倒笑得咧开了嘴,露出满口焦黄烂牙,“不过……也罢,蛊王幼虫一用即竭,你们已无后路。”

“你能逃过我的操尸散,想必仰仗的是那苗疆小子的灵药。不过……能潜伏这么久,也算你有本事。”魔教老者咳声笑道,眸中凶光毕现。

“若你是我教弟子,兴许还能成大器,可惜啊……这毒不叫人立死,却是两个时辰的噬心之苦,每一口喘息,都会痛不欲生。”

魔教老者抖着残废的右臂,强撑着拔除银针。每拔出一根,全身上下就同筛糠似的颤抖。

哪怕早有安排,亦靠偷袭占得先机,也未曾料到,会被几个乳臭未干的后生逼到如此田地。此刻的他已山穷水尽,丹田枯竭、筋脉杂乱,怕是连个挑水的小厮也敌不过了。

他从兜中摸出两枚活血化瘀的丹丸,含入口中,细嚼慢咽,仿佛在咂摸一场得来不易的胜利。药香裹着血腥,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五十年前。

无垠的沙漠、喀什的小村、豪爽的父亲、贤惠的母亲,他日夜思念的一切,经过五十年岁月的涤洗,无可救药地变得模糊不清。

他唯一记得,随着刽子手口中“魔教妖徒”“牵魂散”“为祸江湖”的污蔑,刀光剑影、人头落地,母亲尚温鲜血溅满了他年幼的胸襟。

自那一日起,无忧无虑的孩童,蜕变成了仇恨手中的一把尖刀,誓要捅破江湖画皮,让每寸伪善都浸满应得的血债。

魔教老者掏出怀中匕首,踉跄挪步,拖着残躯向刘靖逼近。复仇的狂喜让他忘却了伤痛。

眼前这几个后生,不过是他屠灭武林的前菜。短则几月,长则一年,整个武林,都将会付出代价。念及此处,他喘息渐急,唇角发颤,活似一匹嗅到血腥的野狼,那双绿油油的眼睛里头烧着业火。

刘靖仰卧血泊,早已动弹不得,本欲言无力,喉咙干如焦土,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只能发出垂死之人的“咯咯”低吟。

尽管如此,他一双不屈明眸,死死地瞪着向他慢慢逼近的老者,半寸不退。

少年英雄,纵然通天之武、谋深如海、心坚如铁,落入这血雨腥风的江湖,能全身而退已经是百里无一。

能像刘虎那样,年纪轻轻就建丰功伟绩者,终究是天命垂青,不可强求。

显然,他刘靖并非其中之一。日后江湖传言,只会说曾有一刀法奇才,却因江湖经验短浅,遭逢强敌,意外殒命,于武林千百传记中留下一段小小注脚。

好在,他临死前依旧骄傲,就像所有英年早逝的青年才俊,至少曾经燃烧。只可惜这团火烧得太旺、烧的太快,只剩一团灰烬,证明它来过世间。

“教主本想让我将你收为己用。如今看来,倒也不必了。只是你死到临头眼神尚且这般凶煞,倒叫人心烦。不若先戳瞎了,再取你性命。”

明晃晃的匕首悬在刘靖眉心之上,刀光凌厉。刘靖反而心如止水:他只道自己负了母命、负了佳人、负了挚友,恐怕此般结局,便是他应偿的宿债。

忽闻“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似有急骑踏山而来。

曾有智者言说,马蹄声渐近,不出所料,必是祸事临门。

只是他只剩一口残气,身如枯槁,早无力顾念。他合上眼,静待刀锋贯目、眼珠碎裂的剧痛。

他等待着,却等到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突兀响起。

他倏然睁眼。只见一条七彩毒蛊死死附在魔教老者的面门。

那老者惨叫连连,双手狂舞如癫,意欲将毒虫扯落,却不料被尾针连番狠蛰,肌肤瞬而腐黑、鲜血淋漓,匕首早不知跌落何处。

惊喜交加间,只听马蹄掠风,破雾而来,一匹青骢从道路彼方疾驰而出。

马背之上,一道青衣身影翩然跃起,借势而落,飞膝直撞魔教老者胸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胸骨似被生生踢陷下去。老者连同那狠辣的虫豸,一同横飞而出。

青衣人徐徐而行,在老者前俯下身子。那条毒蛊灵性十足,循着他手臂蜿蜒而上,最终安静伏在他肩头,触角安然轻颤,仿若燕归故巢。

“少帮主,好久不见。”那青衣人缓缓转身,回眸浅笑,神情温润如旧。

他依旧执拗地穿着那苗疆布衣,衣袂攒动,风声却似止歇,仿佛整个山林为之屏息。来人身形熟稔,一人一虫,立于残阳余晖中,不带杀气,不染尘埃。

欲嗔他来迟一步,却好似恰如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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