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兰等人已经在酒店停车场里等候了,见到辛妤被陈域抱着往这边走过来时,她让司机把车门打开,等人走到跟前时,她恭敬地唤了声:“辛小姐。”
辛妤闭着眼睛靠在陈域怀里,没有搭理她这位管家。
陈域俯身将她放进了车里,辛妤坐进车厢后,察觉到他准备抽身离开,她睁开眼睛后忙握住他抽离的手臂,说道:“陈域,你坐我旁边。”
陈域微微扬眉,就听到这位大小姐对李郁兰道:“兰姨,你坐前面。”
李郁兰听到她的话后,并没有按照她的指示行动,她立在原地,口吻不温不火道:“辛小姐,这恐怕不太合适。”
辛妤并没有像往常般对她这位女管家言听计从,她不容置喙道:“兰姨,我只说一次,你坐前面。”她坐在车厢里,面色如常,语气也一如既往的轻柔,但言语脱口时莫名有了威慑力。
李郁兰看了她一眼,低眉顺目地应道:“是。”
陈域就这么坐到了大小姐的身旁,车子启动后,辛妤没再开口说话了,她靠着座椅,安静地垂着纤长的眼睫,似乎有些倦怠的模样。
回到别墅后,陈域下车将辛妤那侧的车门打开,辛妤被他搀扶着下车后向他道谢:“陈域,今晚谢谢你,早点回去休息,晚安。”
陈域也道:“晚安,辛小姐。”
李郁兰拿着盲杖递给了辛妤,等她接过手后,正准备搀扶她上台阶,就听到辛妤说:“兰姨,我还是自己走吧。”
辛妤拿着盲杖,自己摸索着走上了台阶,今晚发生的事情让她没法再像平时那样对自己这位管家和颜悦色,也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平时展现的形象太过软弱了,以至于谁都可以欺负到她头上来,她自己走回了卧室,没理会身后紧随着的人,进到房间后就把房门关上了。
辛妤找到自己的梳妆台,从柜子里找到卸妆的工具,把脸上的妆容卸除干净后,她就进了浴室,她摸索到浴缸前,打开了水流开关,等浴缸的水放满之后,她就脱掉了身上的礼裙,将自己整个人浸泡在浴缸的热水里。
温热的水流没过了头顶,辛妤将自己浸没在水里,水流四面八方地涌过来,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窒闷感,她紧紧闭着双眼,有那么一刹那想要将自己就这样永久地浸泡在水里,可生理机能触发的求生意识还是让她在透不过气前将脑袋抬起来了。
她的脸庞湿漉漉的,水珠顺着脸部轮廓滚落下来,辛妤低垂着眼眸静坐了许久。
隔天一早,辛妤照往常般吃完早餐后,她就对李郁兰说:“兰姨,今天我想去见爸爸,麻烦你帮我安排一下。”
李郁兰看着面前神色如常的女生,她敛下视线,面无表情道:“辛小姐,麻烦您稍等,我这边需要先联系辛董的秘书。”
“好。”
李郁兰离开去联系辛国晟的秘书,过了会儿就回来了,她对辛妤说:“辛小姐,辛董今天在家休息,中午让您过去一起共进午餐。”
辛妤一笑:“好,麻烦兰姨帮我准备一下车,我们吃完早餐后就出发吧。”
出行前,辛妤在李郁兰的陪同下回房间整理自己的妆容和服装,她今天起床后对她这位私人管家的态度又恢复以往,她换好出行的衣服后坐在梳妆台前,李郁兰帮她化妆的时候,辛妤说:“兰姨,把我的脸化的白一点,不用涂腮红,眼影和口红也不要用太艳丽的颜色。”
李郁兰没问原因:“是,小姐。”
妆容打理好后,李郁兰就带着她下楼了,辛妤让人把她的大提琴也带上了。
司机已经将车停靠在门口了,辛妤握着盲杖走到车旁,陈域帮她拉开了车门,感受到他的气息后,辛妤忽然问他:“陈域,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闻言,陈域抬起视线看向她,他刚才没怎么仔细看,现在离得近才发现她今天的妆容有些寡淡单调,一张小脸白净如玉,但没什么血色,唇瓣的色泽也偏淡雅,少了几分平日的明艳柔媚,像个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惜的病美人。
陈域收回视线,他随口道:“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美貌动人。”
辛妤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她撇了撇嘴:“我是不是看起来面色苍白,气色不太好。”
听言,陈域恍然道:“小姐是故意这么打扮自己的?”
辛妤神秘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经过昨晚以后,陈域和李郁兰的座位彻底调换了,扶着辛妤上车后,他绕到另一侧车门,坐在她身旁,他是早餐之后临时接到的通知,今天要去辛国晟位于市郊临江的私人豪宅,那幢豪宅陈域之前在担任辛国晟的安保人员时去过几次,是他和现任妻子居住生活的地方。
辛国晟总共有三任妻子,第一任妻子是渝州本土人士,在辛国晟还没发迹前就嫁给了他,生了两个儿子,辛成业就是这位妻子所出,但他的发妻后来不幸因病离世,第二任妻子是辛妤的母亲,她的母亲是中央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因为怀孕辍学之后就嫁给了辛国晟,在辛妤十岁那年遭遇车祸离世,第三任妻子也是现任妻子,是名影视演员,嫁给辛国晟后就退出了演艺圈,目前育有一女。
陈域听说今天是辛妤亲自要求去见自己的父亲,他将眼睛挪向身旁安静坐着的人,有些捉摸不透这位大小姐的想法,她既然知道辛国晟派人监视她,那她对这位父亲又抱着怎样一种情感呢。
“陈域,上次的口香糖你还有吗?”身旁的大小姐忽然轻声唤他。
“小姐问这个做什么?”陈域问。
辛妤朝他的方向摊开了掌心,笑眯眯道:“能不能给我吃一个。”
陈域轻挑眉梢:“小姐不觉得难吃吗?”
辛妤摇头:“我觉得还好,提神醒脑挺好的。”
陈域从西装内侧拿出了装有口香糖的小铁盒,拿出一片放在她手里,辛妤接过来后,把包装的锡箔纸拆开,把口香糖放进嘴里,刚嚼了一口时还是觉得味道又苦又怪,但上次她吃完以后头脑异常的清醒,所以这次她还想再尝一尝。
车辆在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辛国晟的私人豪宅,入口处有安保把守,验证了他们的身份后才放车辆通行,豪宅正门前有座奢华气派的私家花园,比辛妤目前住的那栋别墅的庭院还要宽敞好几倍,豪宅的外观装修也是非常宏伟和高贵。
辛妤下车后被李郁兰带进了豪宅正门,他们来到大厅后,陈域等人就被拦住了,保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前厅,再往里的主人区域就不允许踏入了,陈域乐得清闲,被拦住后就随意找了处墙面倚站着,郭成站在了他的斜对面,腰背笔挺,双手端正地放在身前。
辛妤在李郁兰的陪同下走进了屋里,她很少主动踏入过这幢豪宅,上一次来还是因为过年时的家族聚会,她拿着盲杖往前探路,已经有人提前去通报辛国晟她到访的事情了,豪宅的总管前来将她接到楼上的书房。
辛妤跟着总管步入书房,她一进屋,就在空气中闻到了一阵古朴的檀木焚香的味道,总管在跟前说:“辛妤小姐,里面请。”
辛妤朝着声音的方向礼貌地颔首,她握着盲杖往里走,刚才闻到的那阵焚香的味道更加浓郁了,她知道辛国晟在书房里供奉着一座观音,香火常年不断,他平时也有拜神祭祖的习惯,身上沾染了些许香火的味道,跟书房里传来的味道类似,辛妤一闻到这阵味道心脏就像淬了冰块似的猛地渗出寒意,但她面上却露出温柔明朗的笑容,她轻声唤道:“爸爸。”
一阵类似于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响过后,男人粗沉浑厚的嗓音传来:“小妤来了。”
辛妤被李郁兰扶着坐到了书房一侧的椅子上,她道:“爸爸,我听说您最近的嗓子不太好,我让人给您找了罐陈年的陈皮,用来煮水喝很有功效的。”
“是吗,小妤真是太有心了。”辛国晟笑着说,辛妤听到他似乎推开椅子起身了,父亲随即问她:“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
“我就是想着好长时间没有见到您了,今天就让兰姨问问您有没有空,之前我有好几次想找您来着,大家都说您公务繁忙没有时间。”说着,辛妤娇俏的面容露出些许不悦的神情。
辛国晟坐在了她对面,他笑道:“之前确实是忙了一段时间。”
“没关系。”辛妤很快舒展了眉眼笑:“对了爸爸,我最近新练习了一首曲子,想要弹给您听。”
“哦?”辛国晟流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好啊。”
辛妤接过了李郁兰递来的大提琴,她将琴身摆好后,就拿着琴弓拉响了琴弦,音色低沉的大提琴弹奏出缠绵悱恻的曲调,仿佛情人在耳边低吟着温柔动人的情话,辛国晟坐在她对面的太师椅上,微微合着眼,手臂搭在扶手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扶手上雕刻的纹样。
辛妤微垂着长睫,拿着琴弓专注地演奏着曲子,琴弦拉响时传达出哀而不伤的情感和心事,低沉的曲调,声声入耳,让人不禁感到一阵凄然动容。
辛妤演奏完最后一道悠长的音符后就放下了琴弓,耳边很快响起了掌声,辛国晟问她:“这首是什么曲子?”
“这首曲子名字叫《Oblivion 遗忘》,是先锋探戈音乐的奠基人皮亚佐拉专为电影《亨利四世》所作的曲子。”辛妤回答道。其实这不是什么新学的曲子,是她母亲生前经常弹奏的曲子之一,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是风尘女子,是被天堂“遗忘”的魂灵。
但很显然辛国晟并不记得这首母亲生前常常演奏的曲子了,他道:“哦这样,弹得真不错。”
辛妤笑了笑,把大提琴从身前挪开,和父亲聊起了最近的生活近况,辛国晟也对她的日常生活表示了关心,直到管家前来敲门告诉他们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辛国晟放下手里的茶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那我们先下楼吃午饭吧。”
“好。”辛妤微笑着应道,她撑着身旁的扶手起身的时候整个人忽然晃了晃,辛国晟赶忙伸手扶住站不稳的她,看到她捂着额头一脸不适的模样,皱眉道:“怎么了?”
辛妤捂着脑袋摇头:“没事爸爸……”她随即道:“只是昨晚酒喝太多了,头有点痛。”
“喝酒?”辛国晟眉头皱的更紧,“你昨晚去哪里喝酒了?”
辛妤抿了抿唇,面色显得苍白虚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辛国晟觉察出不对劲,板着声音道:“到底怎么回事?”
辛妤浅浅咬了下唇,这才道:“爸爸,我昨晚去参加DK时尚举办的慈善晚宴了,然后我在晚宴上遇到二哥了……”她低垂着眼眸,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他和华晟娱乐的小唐总在一起,我们见到面后,二哥让我给小唐总敬酒,但我因为肠胃不舒服婉拒了,可二哥……觉得我不给他面子,就拿着酒往我嘴里灌……”
辛国晟觉得‘华晟娱乐’有些耳熟,他沉着脸色低喃道:“华晟娱乐?是唐子峰的儿子?”
辛妤咬着唇没有说话。
见状,国晟的脸色顿时黑沉起来,心里清楚这个儿子一贯的作风,他沉声问:“他还对你干什么了!?”
辛妤似乎被父亲的吼声吓住了,她稍稍压低了脑袋,迟疑着摇了下头,脸色有些不太好。
辛国晟知道唐浚这号人物,是和辛成业整天厮混在一起的纨绔子弟,出了名的贪图美色,辛妤虽然没有多说,但辛国晟联想了一下立马就知晓前因后果了,他的眼神骤然冷却下来,对外面等候的管家大吼道:“给我立马喊辛成业那个逆子滚回来!”
陈域在前厅待着,看到豪宅的总管急匆匆地从楼上赶下来,来到了前厅的座机旁,陈域离得不远,听见对方拨通了电话后,就说:“二少爷,辛董让您回来一趟。”
陈域听到对方停顿了几秒,迟疑着开口道:“辛董没说原因,但……好像挺生气的。”
总管说:“对,请您尽快回来一趟吧。”
打完电话后,总管就把听筒放下了,然后又急匆匆地返回楼上,陈域倚着墙柱,掀起眼皮往楼上的方向看了眼,距离辛妤上楼已经过了近半个小时了。
他忽然想起早上临出门前辛妤那张用淡妆粉饰得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淡淡地弯起唇,忽然就明白了大小姐的用意。
藏在柔弱小白兔表皮下的,是锱铢必较的狐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