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沈彻踩着月光悠哉踏入了永和宫,一眼就看到了早早等在院中的丽嫔。
林玉瑶身穿白玉兰散花纱衣,白玉压鬓簪压住满头青丝,随风立在那儿,宛如月光仙子。
“妾参见皇上。”林玉瑶婀娜行礼。
沈彻欣赏了会月下美人,一手揽住林玉瑶:“朕的爱妃甚美。”
林玉瑶羞涩低头,皇上今夜果然是来看她的,而不是因为什么姒香。
她拉着沈彻往正殿去用膳,沈彻顺着她走,目光四下一扫,就看到了站在门边恭敬垂头的姒香——旁边的抱着大公主的奶娘。
“这么晚了,公主还没睡吗?”沈彻掀开大公主的披风,看见一张已然睡熟的脸。
“院中风大,既然公主已经睡了,怎么不抱去内室?”沈彻皱起眉头。
“妾也是这么想呢,可公主那会哭着闹着不肯睡,妾就问了句是不是想和母妃一起等父皇,公主竟然就不闹了。”林玉瑶挽上沈彻的胳膊,逢迎道:“可见母女连心,公主也和妾一样盼着您呢。”
软香在怀,沈彻却完全没了欣赏的心思,他只看得见公主皱着眉头的小脸,一看就是睡得不安稳。
他不知丽嫔是不是个傻子,知道用孩子来博取她的欢心,却用这种不让孩子睡好的法子,还编造那么拙劣的谎言。
深宫真是太无聊。连丽嫔都再没了初进宫时小心翼翼生存的智慧,这么没脑子的法子她都敢用。
沈彻让奶娘抱着公主下去,牵着丽嫔的手往正殿走,途径姒香时,他倏尔顿步,笑道:“这是昨夜那个丫头吧?赏赐的物件你可喜欢?”
赏赐?都直接被陈嬷嬷收入丽嫔的库房了。
姒香望了一眼明明是在微笑,眼中却不见丝毫笑意的丽嫔,矮身:“回皇上,奴婢姒香很喜欢您的赏赐。”
“姒香。”沈彻念出这两个字,拍了拍林玉瑶的手:“不愧是你身边最忠心的贴身宫女,名字也好听,就让她布膳吧。”
“皇上满意她,妾心里也高兴呢。”林玉瑶看了一眼姒香,弯着眉眼中有了几丝凉意。
正殿中金碧辉煌,数十道菜摆在桌面上,一看就琳琅满目,姒香立在林玉瑶身侧,为二人布膳。
这布膳也有先后之分,姒香站在皇上对面,更能看清他的神色,通常是皇上刚看向哪道菜,姒香就夹住那道菜送往皇上碗中。
当然,她也没漏下林玉瑶,作为她身边最忠心的宫女,她几乎不用看她的眼色,就先后布好了她爱吃的菜。
动作有序,又点到即止,不会生出僭越,让人如沐春风。几次过后,沈彻是真的有些满意了:“确实是个伶俐人。”
这真心的满意林玉瑶如何体会不到,只能咬牙笑道:“是呢。”
她斜了一眼姒香,今夜她本不想让姒香出现,偏偏陈嬷嬷说,这于理不合,说姒香是宫女,即便是承了恩也没有休息一说,迎门打帘就是她的活,一刻也不该松的。
这才有了姒香又在圣上跟前现眼。
林玉瑶有些后悔,可更让她后悔的事还在后面。
沈彻一边用膳一边道:“这宫女是之前你怀大公主时,九寒天跪在雪夜里为你祈福的那个?“
林玉瑶咽下一口酸黄瓜,笑道:“是,皇上记性可真好。当时妾说了皇宫里有皇上您,自是皇恩浩荡,不必她如此,几次寻人去拦她,怕她冻坏了身子,可她就是不肯,性子古怪呢,硬要念经说为妾祈福。”
同一件事,也有两种说法,是一心为主的忠仆,还是一意孤行到违抗命令的刺头,全靠皇上怎么理解。
林玉瑶已经有些看不惯姒香,明明昨日她还能稳坐钓鱼台,两次把姒香推过去,今日一看皇上真记住这丫头了,就已经稳不住慈和面孔。
沈彻心中玩味,这样才有意思嘛。一团和气的后宫,还算什么逗趣场?
“哦,这样嘛?”他顺着姒香布膳的手,目光一点点往上游移到她的面庞,清秀的芙蓉面上低眉顺目,丝毫没有被主子当面言语的难堪。
只是在沈彻望过来时,悄悄抬了抬眼。
星眸移动,有什么灵气从面具下溢了过来,俏生生的一双眼配上这柳叶一样的婉转身姿,一下子让沈彻想起来昨夜那蒙在一层纱布下的朦胧神情。
他突然觉得今夜的晚膳不必吃得这么久。
方才这会,还是他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这个丫头。
却原来,比他印象中还要清丽几分,勉强看的过眼了。
“既会念经,想来,是识了字读过书的?”沈彻将话题砸向一直当木头人的姒香:“都说说,你读了些什么书?”
“回皇上。”姒香放下筷箸,蹲身道:“奴婢不曾读书识字,只在丽嫔娘娘的恩泽下熟背了些经文。”
是林玉瑶那年在府中高烧不退,睡不安宁,硬说要她夜夜在一旁念经,她才能睡着。于是她不识字,也硬生生把那晦涩难懂的经文背熟了。
“爱妃有一片向佛慈善之心,连宫中不识字的婢女都会些经文。”沈彻又将话题转到丽嫔身上,还随口夸了一句丽嫔,没等她高兴就紧接着道:“朕也累了,就让这丫头在这房中背些经文解解乏吧。”
林玉瑶不敢听到皇上说了什么,皇上今夜不是来哄她的吗?怎么又要这丫头念经文:“皇上,这….”
“撤下菜席,其他人都下去吧。”沈彻像对待小动物一样,朝丽嫔挥了挥手,然后就坐在上首的贵妃榻上阖上了眼。
林玉瑶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的温柔神色,这是永和宫正殿,她的寝宫,虽说昨夜她是想把那些事安排在此处,可那毕竟是她的安排,皇上今夜如此做,简直就是在折辱她。
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柳叶却在一旁扶住她的手。
天子命,岂有妃嫔违抗的道理。
林玉瑶使尽了浑身力气谢恩告退,一转身却闭了闭眼,她还是低估了自己对皇上的爱。
她能安心塞一个皇上绝对不会喜欢的女人,却见不得皇上真的对其上了哪怕一丝的心。
姒香,她绝不会再让这丫头出现在皇上眼前。
*
一众人退去后,殿内只余两三人。
姒香没有忘记林玉瑶临走时的神情,知道这个自小被千娇百宠的林家小姐已经要破防了。
林玉瑶如何伤心和她没有关系,但是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她望了一眼站在门边老神在在的张九宫,又悄悄看了眼上首闭着眼不出声的沈彻。
姒香摸不准皇上的性子,虽然已入宫五年,但她在永和宫向来是个被孤立的人,没人会告诉她一些小道消息。
她对这位皇上知之甚少,唯一的接触就是昨夜。
昨夜她为了能让一切顺利些,想给自己宫妃生涯早些开个好头,耍了些手段故意扰了皇上的休息,虽然之后是一系列疾风骤雨,可她毕竟达到目的了。
今夜呢?是本本分分念经,还是如昨夜一般再加点料呢?
她轻声问道:“皇上,那奴婢先从金刚经开始诵念?”
“恩。”沈彻低低应了一声,虽然打着要听她念经的名号把丽嫔等人撵了出去,但他似乎也并不怎么在乎听她念经的样子。
但姒香并未就此本分念经,反而上前,双手试探地抬起,见沈彻没有拒绝,才继续道:“皇上累了,奴婢一边给您按肩一边念经?”
纤细修长的手指按压在深黑色的衣袍上,有种污浊池塘上开出了会跳舞的白莲花的美感。
沈彻没有回应,更没有睁眼,但他嘴角扯动的笑意给了姒香勇气。
自从自己立下复仇之志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是游走在钢丝上的人。之前在林府,在永和宫,到处都是铁板一块,没人会站在她这边,逼得她要想生存就不得不低头忍耐。
可现在既已经搭上了皇上,如何还能再总是蛰伏着痴等别人再送机缘?
她一点点的凑近沈彻,轻缓悠然的念经声回荡在耳侧,但沈彻最先感受到是鼻尖空谷幽兰的女子香。
轻若无骨的动静在肩头一点点挑动人的神经,有发丝落了下来。
沈彻还是没有睁眼。
于是那双手就大胆地从他的肩头滑过,停留在腰腹间一下下按摩。
“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
清幽宁静的经文声交织着似有若无的按摩声,沈彻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好玩雀跃。
他睁开眼,一把握住那小婢女的手,笑道:“你给你家娘娘,也是这么念经文的吗?”
小婢女羞红了脸。
此刻她哪还有一点刚刚在丽嫔面前的畏缩模样,一双杏眼水嫩嫩的,欲说还休的都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婢女对天下九五至尊的崇拜爱意:“奴婢….奴婢…”
粉嫩的红唇张张合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倒是脸蛋越来越红,让原本只能称的上是清丽的人又红润了几分。
沈彻注意到,今日的姒香是穿着普通的宫女服的,妆容也不如昨夜妖异。他往里侧看去,看见宫装里穿的是寻常的白色寝衣。
看来今夜的一切不是丽嫔做主,而是这小宫女自作主张了。
他笑道:“不怕你家主子对你生气?”
“怕…”提起自家主子,小婢女似乎回了回神,但很快她又说道:“但这是娘娘交给奴婢的任务,奴婢总要当好差的。”
任务,就是怀上皇子的任务。哪怕今夜丽嫔没有安排,为了这个任务也抓住机会铤而走险试探自己?
这丫头说得是真话吗。还是对丽嫔一如既往的忠心?
沈彻没说信不信,他有的是看戏加柴火的手段。
斜了一眼站在门边装门神的太监,张九宫立刻退下,还贴心地调暗了灯火,关紧了门窗。
昏暗的烛光下,沈彻捞起小婢女,往里间走去。
海棠花又吃饱了水。
断断续续闹到第二天凌晨,殿内才传来吩咐抬水的声音。
张九宫带着一堆太监开门服侍时,又看到了和昨早一样的瑰丽场景。
好在这次他见怪不怪,老脸上一个表情都没有,按部就班带着人伺候皇帝。
至于那小婢女,哟。
张九宫多看了一眼,和昨天早就跪在地上不同,他都进来这会子了,那丫头才红着脸穿好衣裳跪在一侧。
“传旨。”
又是熟悉的指令,张九宫磕头听着。
“永和宫宫女姒香,温婉娴静,兰质蕙心,特封为正九品采女。”
哎呦,宫女翻身做小主了,这可是宫里头一例。
张九宫应声称是,瞟了一眼那小婢女,就见她诚惶诚恐地磕头谢恩,虽有些惊,却毕竟透出了喜意。
“奴婢谢皇上恩裳,谢皇上恩裳!”
沈彻看着就想,瞧瞧,新人美,这就是新人美。
一点点恩裳就是实打实的感恩戴德,有趣。
他想了想,又道:“至于居住的宫殿嘛。”他绕了个弯子,对着姒香道:“永和宫的后殿还有个海棠阁,你意下如何?”
年轻的帝王痛快了一夜,此刻显然心情很好,此刻安排宫殿,还征求一个奴婢的意思,那口气,像是这小婢女说些什么她都能应承下来的样子。
姒香却在这样的口吻中感受到了危机,她自然是想脱离永和宫的掌控,好大展身手,但现在在皇上心中,她应当还是丽嫔的忠心婢女。姒香心下急转,很快道:“回皇上,能离丽嫔娘娘更近些,奴婢愿意!”
哦,给了位份,心也还没被养大啊。
沈彻笑了笑,不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