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阁里,江医使正为姒香查看脚踝上的伤,她虽只是医使,还未到正式的太医级别,但是唯一受了宫里正式认可的女医,两宫太后都很喜欢找她聊天,谈些不方便和男太医说得养生之道。
不仅如此,前朝有些地位的大臣,家里女性长辈有个不适的,都爱请这位江医使。
因此,江医使平日很是忙碌。
连丽嫔有次想请江医使来看看,都找不到她人。
赵全今日能把江医使请来,真是幸运。
“采女的脚踝是因不慎跌倒扭伤所致,骨头有些错位,微臣需用手帮您掰正。”
“会很疼吗?”姒香问。
“咔嚓——”
姒香撑着身子在卧榻上惊呼,就见那位江医使平静道:“已经好了。”
她起身微微弯腰道:“掰正骨头原来是有些疼的,不过若在您注意力集中到另一处时,这些疼也会分散些许。微臣以为自己的动作还算快,刚刚得罪采女了。”
“不知您现在感觉如何?”江医使道:“采女可扭动一下脚踝试试看。”
姒香试着动了动,果然觉得脚踝没那么疼了。
她惊奇地看着江医使。
在宫里谋生的女子,要么仰赖的是皇上的宠爱,要么仰赖的是自身家世,有那以技能为生的,也多是女工,梳头这些男子不会去干的活计。
而太医之位,即便是男子都能争破头,江医使,还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在以男子为主的职位中厮杀出来的女子。
姒香笑道:“我感觉很好,多谢江医使。”
江医使点头,准备收拾医箱离开,姒香忙笑道:“不知江医使能否再给我开些治伤的药,内服和外用的都有些就更好了。”
“采女的脚踝无需再用药,是药三分毒,多用药于您身体无益。可是您还有哪里不舒服?”
“这…其实是我的一个婢女,她受了些伤。”
“那请采女容微臣去看看病患再行开药。”
“江医使竟然肯亲自为婢女看病?”姒香惊讶,她的讶异毫无掩饰,顷刻间就浮现在脸上,像是这句话大大突破她毕生的认知。
“自然。”江医使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静静点头。
姒香心中大喜,本来只是想这位江医使愿意开些药就很好了,毕竟宫里的奴才宫女生了病,要么靠主子给的药吃一吃,要么就自己熬一熬,几天不好熬不过去的,怕就要拉到偏僻处静养了。
请太医?太医只供皇家驱使,怎么会愿意为一群奴才看病。
这位江医使的风格真是大有不同。
姒香忙请她稍等,自己去唤了碧荷过来。碧荷住的下人房光线太差,还是直接在这里看诊更清楚。
等碧荷一来,她又非压着碧荷进到内室,方便脱衣好让江医使诊断。
碧荷直说自己身份低,怎能在小主的内室这副模样,只肯在偏厅,还求姒香不要看她的伤,泪眼汪汪地恳求:“小主,奴婢身上的伤腌臜,实在不敢给小主看。”
姒香无奈:“你呀。”
也许想起自己那夜不想给碧荷看到自己身上的细微处伤痕的心情,姒香笑:“那我就去前厅等候,难得赵全能请到江医使,你有哪里不舒服都请江医使看看。”
等姒香走远,碧荷才低头,开始解胳膊上带血的绷带:“江医使,劳烦您了。”
江医使倒是先意外地看了姒香的背影一眼,能宽容爱护婢女到如此地步,也是少见。
她开始查看碧荷胳膊上的伤。这是最显眼的伤。
那是用抽条鞭打的伤痕,条条分明,都是在易出血的部位,但都堪堪避过要害。
是宫里常见的吓人的法子,其实不会给身体造成特别大的伤害。
但顺着婢女的胳膊往上看,她突然又看到了几个隐秘的针孔。她试着用手轻轻去按压,就见这婢女瞬间疼得出了一堆汗。
这婢女慌忙转身,明显不想让人看她的背,她惊慌的眼对上江医使平静的面容时,有些讪讪:“江医使,我这背部其实无甚大碍,不看也行的。”
在医者面前撒谎,显然不是明智的决定。
江医使道:“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只是我需告诉你,刚刚只那一处针伤,就正好刺在你的静脉穴位上,如不治疗,拖下去你只会愈加疼痛难忍,长此以往,你的胳膊就抬不起来了。”
“而你,背上不止这一处针伤吧。”
江医使慢慢道:“我只问一次,你确定不治吗?”
她无甚表情的面容彷佛能洞察一切阴暗,黑漆漆的瞳孔中又暗含了一丝为医者的关怀。
碧荷终于还是脱下了寝衣请江医使为她看一看背上的伤。
和方才那处伤一样,这婢女的背部看似光洁无瑕,其实都在一些关键穴位上被人刺入过细密的长针。
怪不得这婢女方才只是动身几下,就已经满头是汗,她还在想胳膊上的伤不至于此,原来受了这种针刑。
从伤痕来看,这婢女是挨过两拨人马的打。
打她胳膊的不过是在打她给外人看,其实是想保她,给她背上下针刑的,才是想要她的命。
看这婢女还不及二十岁的年纪,江医使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面上平静道:“这胳膊的伤不必用绷带缠绕,我给你开些外伤用的药,定时敷上就好。要紧的是这背上的伤,不仅需要煎药内服,要用上好的药膏涂抹,还要开些药材夜夜泡一时辰的药汤。”
江医使提笔就开始写各式药材,一边写一边解释:“即便如此,也得你日日安静修养,才能恢复到最初始的状态。”
但为奴为婢,怎么可能日日安静修养。
即便采女已经是宫里最好伺候的小主了,碧荷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干,她不干,采女不会说什么,但别人就会将她挤下去。
而若碧荷只能在奴婢的底层混,更谈不上什么日日修养了。
江医使也知道,她再次在心里叹口气。
“江医使,能不能不把奴婢背上的伤告诉采女,奴婢……”碧荷避过江医使的眼神,轻轻道:“奴婢不想采女伤心。”
江医使看了碧荷一眼,道:“我只能保证,不会主动告诉采女,若采女询问,我还是会实话实说。”
“这是自然。”碧荷恳切又感激地点头,但送江医使离开时,却引着她避过姒香所在的前厅,走了一条岔路。
江医使心知肚明,但一句话不多言,只当采女有事不在,遥遥对着海棠阁说一句“微臣告退”就自行离去了。
碧荷松了口气,回过身就去了前厅:“小主。”
“咦,怎么只有你一个,江医使已经离开了?”姒香正在前厅看赵全为她找来的用来认字的书。
是一本配有图画和文字的初学者用书,赵全已经教了她一些字的读音,如今姒香正在独自记忆。
“是,江医使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来不及向你辞行,就先离开了,让奴婢一定代她向您告罪。”碧荷上前泡了一杯茶,送到姒香手边。
“你的伤如何?”姒香接过茶问。
碧荷先谢过姒香愿意请太医为她诊病,又大大夸赞了江医使,最后才说,:“江医使说,奴婢胳膊上的伤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涂些药膏就好了。”
“可要重新配药?”姒香问,说着就要去开库房,她想,既然钗环不能卖,那锦缎赏赐给宫妃就是给她了,总能抵些钱。
碧荷忙拦住她:“小主不必为奴婢操心,江太医人很好,给了奴婢一些药膏,奴婢用那些就足够了。”
江医使其实给碧荷开了治疗背上的伤的药方,但宫中禁止奴婢私自煎药,更别说泡什么药汤,这些法子的味道太大了,宫女身上染上这么重的药味,还怎么侍候主子。
再说就算碧荷想私自熬药,也得有钱去买药材,就算这样,她也得在太医院有人脉愿意卖给她药才行。
因而最后,是江太医从药箱中拿了外用的药膏,和几方味道小的药材让碧荷平日泡水喝,聊胜于无罢了。
“不过是在胳膊上抽打了几下,那陈嬷嬷是我入宫就认识的,下手时收着劲,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奴婢过了这小半天,这会已经不怎么疼了。”
碧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