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灵的心跳得飞快,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她垂下眼,避开林桉的视线,看向王婶儿,声音带着刻意的疲惫和一丝不好意思:“王婶儿,您过奖了。我…我小时候在娘家,我姥姥会接生,我娘家姐姐生孩子的时候,我都跟着烧水打下手,在旁边看过几回。姥姥也教过我一点应急的法子。”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点后怕,“这不…我自己也怀上了嘛…心里头怕得很,怕到时候也出点啥事…就…就偷偷又琢磨了琢磨,翻过点旧书啥的…没想到今天真用上了…”她说着,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微隆的小腹,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身为孕妇的脆弱和担忧。
在原主的记忆里,陆英和陆萍生产时,她确实被支使着烧过热水,远远地看过几眼混乱的场面。至于“翻旧书”,纯粹是信口胡诌,但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倒也能勉强圆过去。
王婶儿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眼神里的探究并未完全散去,但看着陆灵年轻的脸和肚子,又觉得似乎也说得通。“唉,也是难为你了…自己怀着还…今天真是多亏你了!”她拍了拍陆灵的手背,语气缓和下来。
李铁牛则是一脸“原来如此”的恍然,对陆灵更是佩服:“嫂子,你真是这个!”他竖起了大拇指。
林桉依旧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几人道别,陆灵和林桉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
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堂屋的油灯还亮着。周芸根本没睡,一直坐在炕沿上等着。听到动静,她立刻起身迎了出来,当昏黄的灯光照见陆灵褂子前襟和袖口上那大片暗红色的、已经半干涸的血迹时,周芸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腿一软,差点摔倒。
“灵…灵儿!你…你这是怎么了?!”周芸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惊恐地抓住陆灵的胳膊。
“妈!别怕!不是我的!”陆灵赶紧扶住她,语速飞快地解释,“是秀儿姐的!她难产,我和林桉过去帮忙,这是接生时沾上的血!秀儿姐和孩子都平安了!”
周芸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虽然对陆灵说的帮忙接生心存疑问,也没再问下去:“阿弥陀佛…吓死我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她眼神在林桉陆灵之间转了转,说,“都…都累坏了吧?快,快去洗洗歇着…”
陆灵打来井水,仔细地清洗着手臂和脸上干涸的血迹。冰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些。她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屋子,关上门,才拿出周方正塞给她的那个手帕包。
就着油灯微弱的光,她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卷得整整齐齐的纸币——三张五块的,两张两块的,还有几张一块的和毛票。加起来,足足有八块!
在这个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年代,在她们家全部积蓄只有八块钱的境况下,这八块,简直是一笔“巨款”,让家里的积蓄翻番。足够她做几次产检,甚至还能买点像样的补品了!她小心翼翼地把钱重新包好,藏进炕席底下最隐秘的角落。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林桉也洗漱完进来了。他沉默地脱掉外衣,吹熄了油灯,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小小的窗棂洒进来一点微光。
两人并排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中间隔着一段无形的鸿沟。
陆灵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林桉压抑的呼吸声。她知道,那声“你真是陆灵?”的询问,悬在了她自己头顶。她必须做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侧过身,面朝着林桉模糊的背影轮廓,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真实的恐惧:
“林桉…”她轻轻唤了一声,黑暗中,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你也看到了…秀儿姐今天生得有多凶险…差点就…两条命都没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声音更低了些,带着浓浓的不安:“我…我这几天,总觉得特别累,身上一点劲儿都没有,心也慌…肚子里的动静,有时候感觉也不太对劲…我…我有点害怕…”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隔着薄薄的被子,轻轻碰了碰林桉的手臂,“你能不能…带我去趟公社卫生院?就…就做个检查,看看孩子好不好…我…我心里实在没底…”
黑暗中,林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有呼吸声似乎更沉了些。陆灵的话精准地刺中了他脑海里盘旋的画面——周秀儿躺在血泊里死灰的脸,陆灵那双沾满鲜血却异常冷静的手,还有她刚才对王婶儿说的那句“怕生孩子出事”……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让陆灵的心往下沉一分。她以为他不愿意,心底涌上失望和自嘲。她慢慢收回手,声音带着一种强装的平静和疏离:“…算了,你要是不方便…我自己去也行。就是路远点…”
“等后天。”林桉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打破了沉默。
黑暗中,林桉翻了个身,面朝着她这边。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线条冷硬。他睁着眼睛,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黑暗里反射着一点微光,看不清情绪。
“明天我去借辆自行车,后天带你去。”他补充道,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卫生院有点远,你自己去…不方便。”
陆灵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最终只化作一句低低的、带着真心实意的:“…谢谢。”
林桉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屋子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在黑暗中轻轻起伏。
陆灵也躺平了身体,望着黑漆漆的屋顶,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产检有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