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老宅的第二次怨念爆发,像一盆冰水浇在“默然咖啡”每个人的心头。那股粘稠的绝望和狂怒,即使退去,也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寒意。店里的空气变得更加滞重,连灰尘落下的速度都仿佛变慢了。
周默彻底进入了“深度省电”模式。他像一尊化石般嵌在硬板凳和旧毯子的包裹里,除了微弱的呼吸,几乎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连阿花蜷在他脚边时小心翼翼的触碰,也引不来他一丝反应。那碗大奎特制的药膳汤在木几上彻底冷透,凝出一层乳白色的油脂。赵小渔连呼吸都放轻了,擦杯子时恨不得用棉花包着。
林七脸上的忧色几乎凝成了实质。他不再频繁查看地图,更多时候是坐在吧台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台面,发出单调而轻微的“嗒、嗒”声。墨绿色的眼瞳望着窗外漫天的尘霾,焦点却落在虚空深处。他在等待,等待一个迟来的、至关重要的回应。
苏青的画布上,那个巨大的漩涡已经完成。浓稠的漆黑占据了中心,漩涡的边缘是疯狂旋转的、由破碎砖石、扭曲钢筋和阴影构成的碎片。整幅画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不祥感,被她用一块深色的旧布盖了起来,仿佛自己也承受不了画中倾泻出的绝望。她不再动笔,只是长时间地坐在角落里,望着被灰尘模糊的窗外,蒙着薄雾的眸子里一片空茫。
只有后厨的声音,依旧带着一种沉重而稳定的节奏。
“咚…咚…咚…”
刘大奎剁肉的声音。比平时更慢,但每一刀落下的力道都更加沉凝,仿佛要将所有的烦闷和外界传来的压力,都夯进那块无辜的肉里。这声音成了死寂咖啡馆里唯一的、带着生命力的背景音。
深夜。
窗外的机器轰鸣终于短暂停歇,老港区陷入一种废墟般的、令人不安的沉寂。只有远处港口作业区隐约传来的汽笛声,和海风穿过断壁残垣发出的呜咽。
后厨的门被轻轻推开。刘大奎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散发着食物腐败和清洁剂混合气味的垃圾袋。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远处工地探照灯投进来的惨白光线,穿过寂静的店堂,走向通往后巷的小门。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海腥和垃圾酸腐味的冷风灌了进来。后巷狭窄幽深,堆满了杂物,只有尽头一盏昏黄的路灯,在浓重的夜色中投下一小圈模糊的光晕。
刘大奎走到巷子深处那个油腻腻的绿色大垃圾桶旁,掀开盖子,将垃圾袋丢了进去。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习惯性地靠在冰冷的砖墙上,从油腻的工作服口袋里摸出一包最廉价的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没有点火,只是让那粗糙的烟草气味在鼻腔里弥漫,驱散着垃圾的酸臭。
他微微仰头,看向被城市光污染映成暗红色的夜空。月光被厚厚的尘霾遮蔽,只有几颗黯淡的星子挣扎着透出微光。巷子里很静,只有远处海风的呜咽和老鼠在垃圾堆里窸窣爬行的声响。
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去的刹那——
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那是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深入骨髓的本能预警!
刘大奎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叼在嘴里的香烟无声地掉落在地。他猛地转头,那双深陷的、在昏暗中如同野兽般的眼睛,锐利如刀锋,瞬间刺向巷子斜对面——那片被更高建筑物阴影彻底吞没的黑暗角落!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
但在那片纯粹的黑暗里,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反光,如同潜伏毒蛇的冰冷鳞片,一闪而逝!
是光学镜片的反光!位置很高!
狙击镜?高倍望远镜?
刘大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带着审视和冰冷评估意味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针,钉在自己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巷子里死寂一片,只有刘大奎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粗糙工作服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砖墙。
几秒钟,或者更久。
那片阴影里,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静。没有枪响,没有脚步声。
就在刘大奎紧绷的神经即将达到顶点时,那片黑暗的边缘,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模糊的轮廓,如同墨汁滴入更浓的墨池,无声无息地从阴影中分离出来。
那是一个人影。很高,很瘦,穿着一件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色长风衣,衣摆被巷子里的穿堂风吹得微微晃动。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冷硬的下颌线条轮廓。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阴影与光晕的交界处,仿佛一道没有厚度的剪影。
没有敌意?不!那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审视感,比直接的杀意更让刘大奎感到窒息!那是猎人锁定猎物后的平静!
那人影似乎微微侧了下头。隔着几十米的黑暗和巷子里的杂物,刘大奎仿佛看到对方抬起了手。
没有武器。只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在额角点了一下。
像是一个随意的致意。
又像是一个…确认目标后的标记。
然后,那个身影如同融化在夜色中的水迹,向后微微一退,便彻底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巷子里,只剩下昏黄路灯下飞舞的尘埃,垃圾桶散发出的酸腐气味,以及刘大奎沉重如风箱般的呼吸声。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缓缓地、极其僵硬地站直身体。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根廉价香烟,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他没有再试图点燃它,只是用力地攥在手心,粗糙的烟丝刺着掌心。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吞噬了人影的黑暗角落,眼神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警惕、一丝久违的恐惧,以及…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重的决绝。
他转过身,推开吱呀作响的后门,重新走回咖啡馆温暖的光线里。脚步比出来时沉重了十倍。
轻轻关上后门,隔绝了外面冰冷的夜色。他没有开灯,魁梧的身躯在黑暗中沉默地穿过店堂,径直走向后厨。
他没有去开灯,而是径直走向后厨最深处那个被厚厚防尘布覆盖的角落。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沉重,猛地掀开了防尘布!
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下飞舞。
露出的,是一个深绿色、棱角分明、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长方形箱子——一个军用规格的特制装备箱。箱体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岁月留下的划痕和撞击凹痕。
刘大奎蹲下身,粗粝的手指抚过冰冷的锁扣。他沉默着,眼神痛苦而挣扎,仿佛在打开一个封印着魔鬼的潘多拉魔盒。最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用力。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后厨里格外清晰。
锁扣弹开。箱盖被缓缓掀起。
里面,是叠放整齐的、丛林迷彩色的特战服,防弹插板,还有被拆卸保养得锃亮的枪械部件——沉重冰冷的狙击枪管、线条流畅的枪托、散发着机油味的精密机械构件…每一件都无声地诉说着硝烟、鲜血和死亡。一股混合着枪油、汗水和硝石味道的、属于战场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厨房的油烟味。
苔苔似乎被这陌生的、充满危险的气息惊醒,在油烟机管道深处发出极其细微的、恐惧的窸窣声。
刘大奎没有去碰那些武器。他只是伸出手,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样东西——一个同样没有任何标识的、磨损严重的黑色皮质刀鞘。他抽出里面那把陪伴他多年的、刃口带着细微锯齿和放血槽的特制格斗军刀。
冰冷的刀锋在黑暗中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工地探照灯惨白的光。
他握着刀鞘和军刀,粗粝的拇指缓缓摩挲着冰冷坚硬的刀身。凶煞之气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丝丝缕缕地溢出,如同无形的火焰在黑暗中燃烧、扭曲,让后厨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墙壁上凝结起细小的水珠。
追猎者…终究还是找来了。
风暴,已至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