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留下悬念，就会像心里埋了颗种子，遇水发芽，遇光疯长。
韩青阳最近总会不经意地想起柳知夏那句评价——自己打球“有点疯”。打球，能疯成什么样？
他试图在记忆库里搜索自己球场上的“疯”样，却只找到冷静的判断和精准的落点。
这份好奇，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心尖，痒痒的，挥之不去。在没和柳知夏真正在球网两边对峙过之前，他确实想象不出来。
柳知夏，自从决心练球，每周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球馆。她也摸清了韩青阳和袁成杨两人出现的规律：通常在周三晚上，频率飘忽不定，有时半个月来一次，有时能间隔一个月。
后面又碰见过几次，都是在咖啡馆碰上，有时是她刚结束训练，汗意微干，捧着气泡水放松；有时是他们已经酣战完毕，带着运动后的疲惫与畅快进来小憩遇见。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几张熟面孔的相遇，渐渐从点头之交变成了能聊上几句的球友。
话题自然绕着羽毛球打转。柳知夏会请教今天练习时遇到的瓶颈，比如反手高远总是不到位，或者网前小球手感欠佳。韩、袁二人确实是高手，往往三言两语，再配合一个简洁有力的手势示范，就能点出关键。韩青阳的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切中要害，指尖在空中虚划一下线路，柳知夏便恍然大悟。袁成杨则更活泼，讲解时眉飞色舞，恨不得当场比划起来。
“知夏！”这天咖啡馆里，袁成杨放下杯子，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兴奋劲儿，“我们下周三来双打吧！正好，我带上我女朋友，咱们四人局，双打！”
这突如其来的邀约让柳知夏一愣，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向坐在袁成杨旁边正慢条斯理擦拭咖啡杯沿的韩青阳。她有些不好意思，语气里带着挣扎：“双打？可是…可是我打得不好啊，跟你们打，肯定会拖累大家的。”
“哎呀！”袁成杨大手一挥，差点又拍上桌子，他一脸“这都不是事儿”的表情，“打得不好有什么关系？我女朋友张婉清，那才是真正的菜鸟！就在家跟我打过几局。跟树懒似的，能不动绝对不动，懒死了！我们带你们打，就当玩儿嘛！又不是打比赛，对吧青阳？”他说着，胳膊肘用力撞了一下旁边的韩青阳。
韩青阳手里的咖啡杯被撞得晃了晃，几滴深褐色的液体溅落在桌面上。他神色不变，从容地抽了张纸巾，仔细擦拭着桌面和杯壁，动作不急不躁，仿佛刚才的“袭击”只是微风拂过。擦干净了，他才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柳知夏脸上，唇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声音低沉：“嗯，打着玩儿的，一起来吧。”他顿了顿，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加深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正好，也让我见识一下，你打球…到底是怎么个‘疯’法。”
柳知夏心头猛地一跳！这话递的！再拒绝，就显得自己不仅球技差，情商也堪忧了！而且，韩青阳那句“疯法”，像根小钩子，把她心里那点好胜心和不甘全勾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爽朗的笑容，带着点豁出去的劲儿：“行！说定了！下周三，不见不散！”
回到家，双打带来的新鲜感和隐隐的压力同时涌上心头。双打完全是另一个体系。柳知不想在场上出尽洋相，尤其还是在那两人面前。她立刻拿起手机，点开了黄忠的微信对话框。
“忠啊！江湖救急！”她快速打字，“下周三我朋友约我双打，我对双打规则完全一抹黑啊！快给我科普科普！”
黄忠回复得飞快，文字里都透着兴奋：“姐！我知道！是不是跟我们韩总和袁总打？天哪姐！你深藏不露啊！居然有这层关系！”
柳知夏隔着屏幕都能想象黄忠那八卦又崇拜的眼神，不由失笑：“哈哈哈，就是碰巧遇到了，聊得来而已。主要也是你这球馆，平时人影子都少见几个，碰面几率自然高了。”
“姐，说话归说话，咱别攻击球馆啊！”黄忠发来几个委屈的表情包，“是你选的时段本来人就少！再说了，我们球馆打的就是高端私密，服务VIP，会员时间都是尽量错开的，保证大家的体验感！”
柳知夏这才恍然大悟，心里嘀咕：原来如此！怪不得每次去都感觉包场似的，她还一直以为是价格太贵劝退了大部分人，暗自窃喜没人看见自己龇牙咧嘴打球呢！！
黄忠接下来发来好几段长语音，详细讲解双打规则：发球必须发对角，得分后换区；接发球站位有前后场之分；轮转换位要像齿轮一样默契；过网击球、触网、发球过腰过手都是犯规；还有关键的“发球权”归属，得分的一方才有发球权……信息量巨大，听得柳知夏头晕眼花，感觉比当年学高数还费劲。
“忠啊，”柳知夏揉着太阳穴，哀嚎着打字，“姐脑子要炸了！纸上谈兵根本听不懂！感觉比解宇宙终极难题还复杂！”
黄忠发来一连串“抱抱”和“笑哭”的表情包：“姐，莫慌！包在弟弟身上！规则这东西，讲一百遍不如打一场！这样，这周五晚上，还有下周一晚上，我安排！找两个水平差不多的会员或者助教，咱们实战演练！打两场你就门儿清了。放心姐，友谊赛嘛，开心最重要，问题不大！”
有了黄教练的“包会”承诺，柳知夏悬着的心才稍微放回肚子里。话是这么说，但“问题不大”不等于“没问题”。友谊赛归友谊赛，要是因为自己啥都不懂，在场上像个无头苍蝇乱跑乱撞，球打飞了都不知道该谁捡，那场面想想就够让人脚趾抠地的。
周五和周一的实战训练课，柳知夏算是真切体会到了双打的“团队感”和“混乱感”。第一次上场，她和搭档简直像在玩“两人三足”，经常跑位撞车，要么就是两人都以为对方会接，眼睁睁看着球落地。发球轮换更是频频出错，该谁发球都搞不清楚。黄忠在场边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姐！对角线！发对角！”“后场！退后场保护！”“换位！得分了快换位！”一场球打下来，柳知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感觉脑子比身体还累。不过，在黄忠的即时指导和几次实战后，那些抽象的规则条文终于开始和具体的跑动、击球动作对应起来，虽然还谈不上熟练，但至少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了。
周三傍晚，柳知夏如约而至。刚走进球馆大厅，专属管家就迎了上来，笑容可掬：“柳小姐，韩先生他们已经到了，在‘云顶’球场，我带您过去。”
柳知夏跟着小西坐上了一辆小巧精致的场内电动车。车子沿着宽阔明亮的室内通道行驶，两旁掠过一个个设施顶级的独立球场。开了足足有十几分钟，柳知夏才真切感受到球馆的规模之大，私密性之高。最终，车子停在一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前，门楣上嵌着优雅的“云顶”二字。
小西为她拉开门，柳知夏刚下车，就看到韩青阳和袁成杨已经等在门口。袁成杨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
那女孩身材高挑，穿着合身的浅蓝色运动套装，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得像个瓷娃娃，尤其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顾盼生辉。
她整个人洋溢着青春逼人的活力，像一颗刚被晨露洗过的小太阳。看见柳知夏，她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小跑着迎上来，声音清脆悦耳：“知夏姐！你好你好！我是张婉清，袁成杨的女朋友！”
柳知夏最扛不住的就是别人对她释放毫无保留的善意和热情，心瞬间就软得一塌糊涂。她也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婉清妹妹！你好你好！你好漂亮！”
袁成杨这时也走近，很自然地伸手搂住张婉清的腰，脸上少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多了几分认真和宠溺：“知夏，正式介绍一下，我家领导，张婉清，还在读大三。纯新手，就会接几个球，等会儿场上，还望柳大侠手下留情哈！”他故意把“手下留情”说得可怜兮兮。
柳知夏看着张婉清那张明显稚气未脱、青春洋溢的脸，再瞅瞅袁成杨那副“老牛吃嫩草”还洋洋自得的样子，眼神里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几分审视和不赞同——这家伙，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祸害”这么年轻的小姑娘？
张婉清敏锐地捕捉到了柳知夏的眼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点小得意，把袁成杨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啪”地拍开，然后亲昵地挽住了柳知夏的胳膊：“姐！你别被这家伙骗了！我们可是青梅竹马，从小一个大院长大的！是他‘老’牛有眼光，从小就盯上我这棵嫩草了，死缠烂打这么多年，眼里心里就我一个，跑不了！放心吧！”她说话脆生生的，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柳知夏被逗乐了，看着张婉清坦荡又甜蜜的样子，那点疑虑烟消云散，不由得真心感叹：“原来如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好！还是你们年轻人会来事！”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韩青阳，站在旁边拧着矿泉水瓶盖，听到柳知夏这句“还是你们年轻人会来事”，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突然就低低地笑出了声，肩膀都微微耸动。他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眼底的笑意还未散去，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柳知夏。论“会来事”，是谁说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柳知夏被韩青阳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有点莫名其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韩青阳只是摇摇头，示意没事。
众人走进“云顶”球场。灯光柔和明亮，地胶干净得反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运动场地特有的清新剂味道。开始分配组合。
柳知夏的想法很直接，她和张婉清两个“菜鸟”一组，对抗韩青阳和袁成阳这对高手组合，这样输也输得理所当然，压力小点。她刚开口提议：“要不我和婉清一组……”
话还没说完，就被袁成杨果断截断：“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一脸“你想啥呢”的表情，“你们俩一个刚学不久，一个只会挥拍，凑一起打我们俩？那不成单方面屠杀了？跟鸡蛋碰石头有啥区别？那多没意思！双打嘛，讲究个配合和互补！肯定是我带我家婉清一组，青阳带知夏你一组啊！这样才均衡，才有对抗性！”
张婉清立刻点头附和，挽着袁成杨的胳膊，笑得甜蜜：“就是就是！姐，别担心，他们俩厉害着呢，能兜底！我们就在网前负责美美地接接小球，后场交给他们去冲锋陷阵就行啦！”
柳知夏还是有些迟疑，看向韩青阳：“这……可是我真的打得一般，双打更是不熟，怕拖你后腿……”
韩青阳已经打开了自己的球包，拿出他那把黑色球拍，熟练地缠着手胶。闻言，他站起身，走到柳知夏身边。他个子很高，站近了带来一点压迫感，但声音却沉稳平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没关系。你习惯站哪边？左边还是右边？”他一边问，一边活动着手腕，“站你舒服的位置就好。其他的，”他顿了顿，看向柳知夏的眼睛，语气笃定，“有我罩着你。”
简单的五个字——“有我罩着你”，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柳知夏的心湖，瞬间激起千层浪！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起来，血液似乎都涌上了脸颊。天！这就是传说中的“爷青回”吗？当年那份懵懂的情愫早已被时光深埋，本以为此生无缘，谁能想到，竟还能有并肩站在球场上的这一天？而且，是被他亲口承诺“罩着”！
“羽毛球啊羽毛球，我爱你！这辈子我跟你锁死了！”柳知夏内心疯狂尖叫，巨大的喜悦和一点点酸涩的悸动交织，让她脸上绽放出异常明亮甚至带着点“豁出去”的笑容，那点残留的紧张被冲得七零八落。她豪气地一挥手中的球拍，指向右边场地：“好！那我站右边！咱俩搭档，珠联璧合，所向披靡！今天非得打得对面那对‘甜蜜暴击’组合屁滚尿流不可！”她故意做出一副拽上天的样子，下巴微扬，眼神挑衅地看向对面。
张婉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嚣张”逗乐了，立刻跳起来“应战”：“诶！诶！诶！知夏姐！话别说太满哦！我们成杨哥可是很厉害的！说不定是我们把你们虐趴下呢！对吧成杨哥？”她仰头看向袁成杨，眼神里满是信赖和崇拜。
袁成杨被女朋友这一捧，雄性荷尔蒙瞬间飙升，战意盎然。他把球拍塞到张婉清手里，自己则用力挥舞了几下拍子，发出“呼呼”的破空声，眼神锐利，嘴角勾起兴奋的弧度：“听见没青阳？知夏要打我们屁滚尿流！来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放马过来！来战！！”他声音洪亮，在空旷的球场里回荡，瞬间点燃了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