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完今晚最后一首歌,郑瑜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阿Ken在后台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他可以收工了。
片刻后,郑瑜口袋里的旧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
他划开屏幕,是一条银行的到账通知短信。
【您的账户尾号XXXX于XX月XX日收入人民币600.00元,当前余额2150.50元。】
盯着那个数字,他紧绷了一晚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了些许。
他收起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旧吉他,小心地背在身后。
走出“皇后”酒吧的大门,午夜的冷风夹杂着都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郑瑜拉了拉身上单薄的外套,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人群之中。
他没有走向地铁站,而是选择了步行。
这条路他很熟,从繁华的三里屯到他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的破旧出租屋,需要走一个多小时。
他喜欢这段路程,因为这是他一天中唯一可以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
他可以不用笑,不用唱歌,不用扮演那个正能量满满的“小太阳”。
他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做一个疲惫、迷茫,甚至有些绝望的普通人。
路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他买了一桶最便宜的红烧牛肉面,和一根火腿肠。
这是他今天对自己唯一的犒劳。
回到那个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郑瑜连灯都懒得开。
他摸黑走到窗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烧水,泡面。
等待面饼泡开的三分钟里,他静静地看着窗外。
远处的高楼大厦灯火辉煌,像一座座矗立在黑夜中的水晶宫殿。
那里,曾是他向往并一度触及过的世界。
而现在,他只能在黑暗中,仰望着那片不属于他的光明。
面泡好了,他撕开火腿肠,放了进去。
浓郁的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带来一丝虚假的温暖。
他蹲在地上,小口小口地吃着,像一只在寒冬里觅食的流浪猫。
吃完面,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他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身体像散了架。
太累了。
白天在商场做快闪嘉宾,需要不停地微笑互动,调动气氛。
晚上在酒吧驻唱,需要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的歌声穿透嘈杂的人群。
他的身体被掏空了,心也一样。
闭上眼睛,黑暗如潮水般将他吞没。
他强迫自己入睡,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能短暂地逃离这一切。
……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下沉,然后,猛地坠入一个无比真实又荒诞的梦境。
他再次变成了那个叫“吴所畏”的男人。
此刻,他正站在一个破旧的胡同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旧建筑特有的潮湿气味。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打扮得非常漂亮的女孩,好像是叫“岳悦”。
“咱俩分手吧。”
女孩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郑瑜,不,此刻的吴所畏,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错愕。
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里涌出的巨大悲伤和不解。
他想开口挽留,想质问为什么,但说出的话却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只能像一个被囚禁的灵魂,被困在这具叫“吴所畏”的身体里,眼睁睁地经历着一场不属于他的分手。
他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岳悦,别闹了,我下个月工资就发了,我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那家西餐。”
女孩发出一声嗤笑,那笑声尖锐而刻薄。
“西餐?吴其穹,你能不能别这么天真?你那点死工资,连给我买个包都不够!”
“我跟你在一起七年了,你给了我什么?除了这破胡同,就是你那一身洗不干净的汗味!”
刻薄的话语像密集的雨点,狠狠地砸在吴所畏的心上。
郑瑜作为旁观者,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堪。
他看着“自己”被逼到绝境,那张憨厚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让他永生难忘的画面。
吴所畏弯下腰,从墙角捡起一块布满青苔的板砖。
他举起板砖,眼神决绝,毫不犹豫地,狠狠砸向自己的脑袋。
“砰——”
沉闷的响声,伴随着女孩惊恐的尖叫。
鲜血顺着额头流下的温热触感,和那股钻心的剧痛,真实得让郑瑜几乎要从梦中惊醒。
他感觉自己也跟着吴所畏一起,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意识陷入了短暂的黑暗。
再次清醒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家小诊所的病床上。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一个穿着白大褂,长相非常帅气的年轻医生,正在给他包扎伤口。
他胸前的名牌上写着:姜小帅。
他听着姜小帅用一种毒舌又带着关心的语气,数落着吴所畏的愚蠢。
他看着“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听着“自己”在之后的一个月里,一次又一次地去找那个叫岳悦的女孩。
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用自残的方式去挽留。
每一次板砖落下,郑瑜都能感同身受到那份疼痛和绝望。
他觉得荒谬又可笑。
他一个从小就学会看人脸色、在泥潭里摸爬滚打、独立坚强的“小太阳”,怎么会梦见自己成了这么一个“纯情大怨种”?
为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女人,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值得吗?
郑瑜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想让这个叫吴所畏的傻瓜清醒一点。
可他做不到,他只能被动地,经历着这一切。
就在这时,梦境的场景毫无征兆地,突然一转。
周围的消毒水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冷潮湿,还夹杂着一丝腥气的味道。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昏暗的地下室里。
周围的墙壁上,嵌着一个个巨大的玻璃缸。
玻璃缸里,盘踞着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蛇,它们吐着信子,冰冷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光。
郑瑜的头皮一阵发麻。
他最怕的就是这种软体动物。
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他,正拿着一块软布,专注地擦拭着其中一个玻璃缸。
那个男人很高,目测至少有一米九。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背心,裸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充满了爆发力。
宽阔的肩膀和挺直的脊背,构成一个极具安全感的轮廓。
郑瑜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带着强大气场的背影。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这个背影的瞬间,他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
一种莫名的、从未有过的情愫,像一根无形的藤蔓,从心底最深处悄然滋长,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心脏。
这太奇怪了。
郑瑜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可是个钢铁直男啊。
怎么会对一个男人的背影,产生这种不该有的感觉?
一定是这个梦太诡异了,连带着他的感官都变得不正常了。
他想走上前去,想绕到那个男人的面前,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
可他的身体像被灌了铅,沉重地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那个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仿佛笼罩在一片浓重的迷雾之中,五官模糊,根本看不真切。
但郑瑜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正透过那层迷雾,牢牢地锁定着他。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玩味。
“你就是吴所畏?”
男人的声音响起的瞬间,整个地下室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最顶级的大提琴,在寂静的夜里,奏响了最危险的乐章,每一个音符都敲在郑瑜的心上。
郑瑜想回答,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他认定为“池骋”的男人,迈开长腿,一步步向他走来。
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郑瑜的心跳上。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郑瑜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想后退,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的身后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男人在他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将他完全笼罩,也隔绝了身后唯一的光源。
郑瑜陷入了一片更深的黑暗之中,只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那股清冽又霸道的烟草味。
男人缓缓地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他的脸颊。
那触感,真实得让郑瑜浑身一颤,像有一股电流,从接触点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挺有意思的。”
男人低笑了一声,那笑声仿佛带着钩子,穿透耳膜,直接勾得他心头发痒。
然后,在郑瑜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那个看不清脸的“池骋”,缓缓地低下头,向他凑了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像羽毛一样,轻轻地喷洒在他的唇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郑瑜的心跳得像擂鼓,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要吻我?
一个男人,要吻我?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大脑里轰然炸开,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