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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三章 吴宅凋零(光绪十八年 – 光绪二十一年,1892 – 1895)

一、风雪泾阳与故园凋敝

光绪十八年的冬天,似乎将所有的酷寒都倾泻在了关中平原。泾阳城笼罩在一片肃杀的白茫茫之中。这里的雪,与礼泉山的凛冽不同,它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浸入骨髓的湿冷,风卷着细密的雪沫子,无孔不入,专往人骨头缝里钻,冻得人连心尖都在打颤。

赵幼安跟着一支前往山西的商队,在泾阳县城采买过冬的物资。马蹄踏在积雪覆盖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途径熟悉的街巷时,他鬼使神差地勒住了缰绳,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条通往吴家大宅的岔路。踌躇片刻,他终究是调转了马头。

东院那扇曾象征着显赫与威严的朱漆大门,如今只剩下半扇歪斜地挂着,油漆剥落殆尽,露出里面朽烂的木胎,像一张豁了牙的老嘴,在风雪中无声地张着。院子里,积雪覆盖了昔日的繁华。最刺眼的莫过于那棵曾经枝繁叶茂、象征多子多福的老石榴树。它早已枯死多年,虬结的枝桠在惨白的雪地里扭曲地伸展着,黑黢黢、光秃秃,宛如一只从地狱伸出的、被冻僵的鬼爪,绝望地抓向灰蒙蒙的天空。寒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呼号。账房的窗纸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狂风裹挟着雪片毫无阻碍地灌进去,落在积满厚厚灰尘的案几上,雪片很快融化,留下一个个深色的湿痕,又迅速凝结成冰,倒像是这荒宅无声流下的、冰冷的泪痕。

一阵喧闹声从西院方向传来。赵幼安循声望去,心头猛地一沉。几个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的乞丐,正挤在昔日吴家最体面的绸缎铺“裕隆全”的墙根下,争抢着什么。他走近几步,才看清那不过是几片被冻得硬邦邦、沾满泥土的烂菜叶子。那铺面曾是何等风光!三尺宽的朱漆柜台,光可鉴人,能清晰映出人影;货架上绫罗绸缎,流光溢彩。如今呢?只剩下半截被大火熏得焦黑的朽木门框,凄凉地杵在风雪里。门楣上曾经金光闪闪的“裕隆全”匾额,早已被风雨侵蚀得面目全非,金漆剥落殆尽,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隆”字勉强可辨,还缺了中间关键的一竖,显得支离破碎,摇摇欲坠,如同这个家族衰败的命运。

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赵幼安裹紧了身上的羊皮袄,逃也似的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废墟。他走进街角一家还算暖和的茶馆,想讨杯热茶驱驱寒气。茶馆里烟雾缭绕,人声嘈杂,中央的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醒木“啪”地一声脆响,压下了周围的喧闹:

“……列位看官!您道这泾阳吴家,当年是何等煊赫?跺跺脚,三秦大地都要抖三抖!可如今呢?树倒猢狲散喽!”说书人摇头晃脑,故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神秘感,“听说没?吴家那位三老爷,前些日子,把南院仅剩的几亩薄田都抵给了‘恒昌当铺’!啧啧,那可是祖上传下来的最后一点家底啊!”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听众的胃口,才猛地提高嗓门,唾沫星子混着茶气溅到前排茶客的脸上,“更不堪的是,就前儿个!有人亲眼在北街那家最便宜的酒肆门口,看见咱们这位三老爷,抱着个空酒坛子,涎着脸跟店小二赊酒喝!嘿!您猜怎么着?被那小二像轰叫花子似的,连推带搡给赶出来喽!那场面,唉哟……”

赵幼安端着粗瓷茶碗的手猛地一紧,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皮肤瞬间红了一片。可这皮肉的灼痛,竟远不及心口那骤然撕裂的剧痛。碗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光绪九年那个同样大雪纷飞的夜晚——年轻的自己被吴三老爷的家丁堵在吴家东院后巷的墙角,拳脚雨点般落下。他被打得趴在地上,嘴角淌着温热的血,却死死蜷缩着身体,用整个后背护着怀里那两个用破布仔细包着的、还带着一丝体温的窝头。那是他省下口粮,想偷偷送给被关在东院柴房里、处境艰难的少奶奶周莹的。那时的东院虽已显败象,风雨飘摇,但至少门庭还在,屋瓦尚存,不像如今,连残存的墙根都成了乞丐们争夺残羹冷炙的战场。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物是人非的荒诞感,如同这窗外的风雪,瞬间将他淹没。

二、商路星火与故人噩耗

光绪十九年的春天,带着一丝迟来的暖意,终于驱散了关中大地的严寒。周莹的“兴泰和”商路网络,如同生命力顽强的藤蔓,已经向北延伸到了直隶重镇张家口。从迪化、兰州源源不断运来的上好皮毛在这里堆积如山,再换成直隶产的结实棉布,沿着官道,一路运往京师各大洋行。摊开那本越来越厚的总账册,密密麻麻的分号标记,如同夜空中璀璨的星子,从西北的荒漠戈壁,一直铺展到华北平原的心脏。兰州分号的伙计曾得意地回报:“掌柜的,如今关里关外跑商路的,但凡见到咱们绣着‘周’字的青布旗,没有不主动让道的!都知道跟着‘通惠祥’的旗子走,路顺、货通、钱也稳!”

事业蒸蒸日上,山寨窑洞里也添了孩童的欢声笑语。小平安已经能跌跌撞撞地走路,咿呀学语。赵幼安常常被周莹唤来,在温暖的炕上,用特制的小算盘教平安认珠子,孩子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小手胡乱拨弄着,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天,赵毅轩风尘仆仆地从兰州赶回。马背上除了成捆新收的、散发着草原气息的羊毛,还带回了一个沉重的消息。他卸下货物,将周莹叫到窑洞外避风的墙角。春日傍晚的风还有些料峭,他压低声音,避开窑洞内平安和赵幼安的视线:“刚得的信儿……吴家老四,在肃州的粮行,彻底垮了。”

周莹正借着最后的天光,给平安缝制一双小巧精致的虎头鞋,银针在明黄色的绸缎布面上灵巧地穿梭。闻言,她手中的针猛地一顿,针尖毫无预兆地深深扎进了左手食指的指腹!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鲜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滴落在明亮的黄色绸缎上,洇开一小朵刺目的、殷红的花。她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用力吮吸了一下,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她的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他……人呢?”

“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赵毅轩的声音更沉了,“上个月……跳了肃州城外的黑水河。尸首……是下游的船家捞上来的,泡得……不成样子了。”

周莹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上面似乎还沾着一点细小的白色线头。她沉默地将那滴了血的虎头鞋轻轻放回身边的竹篮里,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妻儿呢?”她问,目光落在远处。刀疤脸刘魁正粗着嗓门,指挥着伙计们将羊毛卸下骆驼,吆喝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孤儿寡母,在肃州城一座破败的城隍庙里栖身……听说小儿子病着,发着高烧,怕是……”赵毅轩叹了口气,试探着问,“要不……我让……”

“让刀疤脸去。”周莹打断了他,语气果断,没有一丝犹豫,“让他带两个机灵稳妥的弟兄,跑一趟肃州。把他妻儿接出来,安置到西安‘通惠祥’票号后院。腾一间干净的屋子给他们住,管一日三餐饱饭。”她顿了顿,补充道,“告诉他们,对外就说是票号新雇的杂役。别声张,尤其……别让吴家其他人知道是我安排的。”

赵毅轩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微微抿起的嘴角,心中了然。他知道,周莹此举绝非对吴家旧情的眷恋,更不是怜悯那跳河的老四。她只是,见不得妇孺在寒冬里无依无靠,见不得孩子病饿交加——就如同当年在礼泉山寨,无论商队多么艰难,她总会把最好的干粮省下来,分给那些跟随父母逃荒、面黄肌瘦的孩子。这份骨子里的良善,从未因世道的冷酷和自身的际遇而改变。

三、炭炉余温与故人相求

这年的冬天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夺回失地,早早地就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西安府“通惠祥”票号高大的厅堂里,巨大的铜炭炉刚刚生起不久,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努力驱散着初冬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新炭燃烧的松香和墨锭的清香。

一个伙计正擦拭着光亮的柜台,眼角瞥见票号门口有个畏畏缩缩的人影在探头探脑。他以为是来兑银子的客商,脸上堆起职业的笑容,正要开口招呼:“客官您……”话未说完,那人影似乎下定了决心,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件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棉袍,背上高高隆起,像一张被岁月压弯的弓。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层层叠叠的包袱,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又或是最后一点救命稻草。他站在宽敞明亮、气派非凡的票号大厅里,显得格格不入,局促不安。

“请……请问……周掌柜……在吗?”老头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他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沟壑纵横、写满风霜与愁苦的脸。浑浊的眼睛在票号内扫视着,带着卑微的祈求。

从内堂走出的周莹,脚步在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微不可察地顿住了。竟然是吴家的二叔公!当年在吴氏族中,也算是个能说得上话、颇有几分体面的长辈。如今,竟落魄至此!二叔公也看到了周莹,佝偻的身子猛地晃了晃,仿佛站立不稳。他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甚至不敢直视周莹的眼睛,只是颤巍巍地、近乎虔诚地将那个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冰冷的黄花梨木柜台上。

“吴聘家的……不,少……少奶奶,”二叔公的嘴唇哆嗦着,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吐出这个久违又尴尬的称呼,“我……我是来求您……求您回东院……看看……”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里艰难地挤压出来。

油布包被一双枯槁、指节肿大如老树根的手,一层层、颤抖地打开。里面是几本边缘发霉、纸张脆黄卷曲的旧账册,还有一卷同样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的纸卷——那是吴家东院的地契文书!

“东……东院的地契……还在,”二叔公布满老人斑的手指,在冰冷的账册封面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在抚摸一段早已逝去的荣光,“可那宅子……快塌了!族里的年轻人……都跑光了,死的死,散的散……再没人管,怕是……怕是连个念想都……都留不住了哇!”他浑浊的老眼里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充满了绝望。

周莹没有去碰那些散发着陈腐霉味的东西。她的目光,落在二叔公鬓角那厚厚一层、如同落满霜雪的白发上。记忆中的二叔公,虽非大富大贵,却也衣着整洁,气度尚存。如今,他整个人仿佛缩水了一大圈,棉袍破败不堪,袖口磨得油光发亮,露出了里面同样破旧的里子。

“不敢当,”周莹的声音平静无波,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我……还算少奶奶吗?”她忽然轻轻地笑了,那笑声短促、清冷,在偌大的票号里回荡,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讽刺和悲凉,“当年,你们把我从东院赶出去的时候,像赶一条丧家之犬……怎么就没想过,会有今天?”

二叔公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紫红一片,嘴唇哆嗦着,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是我们糊涂……糊涂啊……”他痛苦地闭上眼,老泪纵横,“可那宅子……毕竟是……是祖宗传下的基业……是吴聘……”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沉重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族里的子弟……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快撑不住了……你……你如今生意做得大,产业遍天下……就算……就算看在同是泾阳乡亲的份上……看在……看在吴聘的份上……”他语无伦次,只剩下卑微的乞求。

角落里,赵毅轩正沉默地给铜炉添着新炭。炭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星子溅在锃亮的炉壁上,瞬间化作几点灰烬。他拿起一块带着松脂的松木,丢进炉中。松脂遇热,立刻散发出一种清冽而苦涩的香气,在票号沉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赵毅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起,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头:“掌柜的,前几日兰州分号的伙计回来说,泾阳来的几支商队都在念叨,说东院那几间临街的老铺面,位置极好,要是能修缮一番,用来做咱们的‘兴泰和’茶叶分庄,那是再合适不过了。省得咱们还要在县城另寻地方。”

周莹的目光转向窗外。票号后院回廊下,小平安穿着一身崭新的小红棉袄,正追着一只花猫嬉戏,清脆的笑声被寒风送进来几分。她颈间那枚银锁随着跑动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像一串细碎而欢快的铃铛,在肃杀的冬日里显得格外生机勃勃。周莹沉默着,目光追随着女儿小小的身影。那只花猫敏捷地蹿上高高的院墙,回头看了一眼,便消失在墙头。平安仰着小脸,有些失望地站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炉火的噼啪声和平安颈间银锁偶尔的叮当声在寂静中回响。不知过了多久,周莹才缓缓收回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断:“让吴二叔先回去。”

她说完,不再看那老人一眼,转身径直向票号内堂走去。她的脚步踏在光滑的青砖地面上,每一步都发出沉缓而有力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赵毅轩,”她的声音从内堂门口传来,不容置疑,“派几个得力、嘴严的人手,带上银钱,去泾阳。把东院漏风漏雨的门窗先钉牢了,把屋顶的积雪清干净,别让房子真塌了。开春,雪化了,我亲自回去看看。”

四、桃花雪落与故地重归

光绪二十一年的清明时节,泾阳城外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粉白娇嫩的花瓣在春风中簌簌飘落,铺满了道路和田埂,远远望去,竟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春雪。

周莹的马队踏着这层“桃花雪”,缓缓驶入泾阳城门。枣红色的骏马,油光水滑,鞍鞯鲜明。周莹端坐马上,青布衣裙,外面罩着一件素色的夹棉披风,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她身后,是几十峰高大健壮的骆驼,驮着捆扎得整整齐齐的货物(主要是准备在“东院茶仓”存放的茯茶),伙计们统一穿着靛青色的短褂,胸前用银线绣着醒目的“周”字,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透着一股昂扬的精气神。

远远地,就看到城门内通往吴家大宅的路口,站着一小群人。为首者穿着件半旧的绸缎马褂,努力挺直着腰板,正是吴三老爷。他身边的几个族人,衣着也勉强算得上齐整,但细看之下,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窘迫和憔悴。吴三老爷的山羊胡子已然花白了大半,见到周莹的马队渐近,他拱了拱手,姿态有些僵硬,并未如从前长辈见晚辈般弯腰。

“周掌柜……今日肯拨冗回泾阳,实乃……实乃吴家之幸,亦是……体面。”吴三老爷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刻意维持的矜持。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周莹身后那支规模庞大、纪律严明的商队牢牢吸引,眼神复杂,有羡慕,有敬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和懊悔。那一个个“周”字,如同烙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更迭。

周莹勒住马缰,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喷出两股白气,前蹄不安地踏动着,将地上的桃花瓣碾出一个个浅红的印子。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站在路边的族人,其中几张面孔,她记得清清楚楚——正是当年在祠堂里,叫嚣着要将她这个“不祥之人”逐出吴家的那几位。此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我回东院,”周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冷冽如同初春尚未完全消融的雪水,“是因为那处宅子荒废可惜,修葺后,尚有可用之处。”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吴三老爷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但若说让我来管吴家这一大家子的事,接手这个烂摊子……”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份诚意。”

说着,她从怀里不紧不慢地摸出一本装订整齐、墨迹犹新的账册,随手放在了路旁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这是东院现存所有房屋、田产的详细清单,以及初步的修缮方案和预算。”她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如同公事公办,“第一步,先把东院那几间要塌的宅子,照着方案修好,该换梁换梁,该补瓦补瓦。第二步,把东院名下、荒废了多年的那几十亩薄田重新开垦出来,种上庄稼。种子钱,我可以先垫上。”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众人,“若是连这点安身立命、自食其力的事情都做不好,还指望着旁人日日施舍、搭救……”她冷笑一声,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吴三老爷的手颤抖着,伸向那本账册,仿佛那册子有千斤重。他翻开硬挺的封面,映入眼帘的是清晰工整的字迹:每一间需要修缮的房屋位置、破损情况、所需材料(青瓦多少片、檩条几根、桐油几斤)、工匠工钱预算……甚至荒田的位置、土质评估、建议种植的作物、所需农具和种子的数量、价格……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哪里是清单?这分明是一份详尽到苛刻的行动指南!

周莹不再看他,更不再看那些神色各异的族人。她一夹马腹,枣红马迈开矫健的步伐,踏着满地缤纷的落英,发出清脆的蹄声,径直朝东院的方向而去。整支马队紧随其后,沉默而有序地踏过那条铺满桃花的路。

赵毅轩策马跟在周莹侧后方,目光投向远处。只见东院那扇曾经斑驳破败、摇摇欲坠的朱漆大门,此刻紧闭着,但门上的油漆显然被重新刷过,虽不如往昔鲜亮,却也整洁牢固。门前的积雪和杂物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最引人注目的是门楣之上,悬挂着一块崭新的、刷着清漆的木牌。木牌上,用浓黑饱满的墨汁,端端正正地书写着四个大字:

“东院茶仓”

这四个字,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在漫天飞舞的桃花瓣中,显得格外醒目。它们不仅宣告了这座荒宅的新生,也无声地昭示着:属于“兴泰和”、属于周掌柜的时代,已在这片旧日的废墟上,牢牢地扎下了根。过往的恩怨情仇,如同这满地落英,终将被新的生机覆盖。而未来的路,正从这扇重新开启的门后,延伸向更广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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