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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男人一双剑眉之下是黑沉沉的眸子,目若点漆,眸光冷毅,深邃得探不见底,顾盼间自有慑人威仪。

那眼睛的颜色很特别,是极其深沉的墨色,却并非纯黑,在日光下流转着一种近乎琥珀的温润光泽,如同上好的千年古墨在雪宣上晕开最深的底色,又似深潭映着泠泠月华,摄人心魄。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处透出的东西。

那不是纯粹的温润如玉,而是如同深埋寒冰之下的星芒,冷静、锐利、洞悉一切,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执掌生杀而养成的压迫感。

仿佛刚才那场血腥利落的杀戮,对他而言,不过是拂去了衣角的一粒微尘。

他并未立刻开口,目光落在我脸上停留,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似乎在确认什么,却奇异地不让人感到冒犯。

就在这时,晏定安终于带着几名浴血的亲卫,奋力突破混乱的人群,疾步冲到马车前。臂甲上,那道被弩箭刮擦出的深痕,触目惊心。

他看到安然无恙的我,才猛地松了口气,随即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属下护卫不力!罪该万死!请小娘子责罚!小娘子无事罢?”

“定安叔,我无事。”

我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波澜,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利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那玄衣男子垂落身侧的手——

只见他修长的指节上,正有殷红的血珠不断渗出、滴落。

那刺目的红,在玉京温吞的空气里,显得格格不入。

晏定安目光随即凶狠地扫向四周,“查!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放冷箭的杂碎揪出来!挫骨扬灰!”

那玄衣男子终于动了。

他松开安抚马匹的手,动作从容优雅。

紧接着,他缓步上前,步履无声,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场,让围拢过来的护卫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事起仓促,大将军已尽力,情有可原。”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悦耳,清朗温润,如同上好的玉石相击,带着一种能抚平惊悸的奇异力量,清晰地穿透周遭的混乱和肃杀,传入我的耳中。

他目光平静地落在晏定安身上,既无倨傲,亦无怜悯,只是陈述事实。

听到对方竟如此称呼自己,晏定安脸色骤变,倏然抬头看向那玄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

显然,他已认出了对方身份,立刻躬身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姿态肃然:“末将凉州都督府亲卫营统领晏定安,参见燕王殿下!多谢殿下援手之恩!殿下伤势……”

晏定安目光关切地扫过姬绪方才扣住惊马的手臂,方才那一下硬撼狂驹,绝非易事。

什么?燕……王?

燕王姬绪?!

听了晏定安的话,我的心骤然一沉,瞬间在心海激起千层浪。

凉州虽远在边陲,但关乎朝堂格局、尤其是可能牵动兵权的皇子讯息,岂能不知?

燕王姬绪之名,连同那些关于他那些“容貌绝世”、“深居简出却手段莫测”的传言,早已如风般传至军营。

他出身低微,乃昭仪李氏所出。

其母李氏,不过御苑中一个洒扫庭除、籍籍无名的低等宫女。

更何况,在回京前,阿爹早已同我讲过朝中局势,曾细细剖析过玉京这潭深不可测的浑水,其中重中之重,便是这那龙椅之侧虎视眈眈的诸位皇子。

当今天子膝下,除去几位早年夭折的幼子,如今已序齿成年的共有九位皇子,皆已封王建府。

其中,原太子、大皇子姬绍,乃已故元后——仁懿皇后嫡出,身份最为尊贵。

然天有不测,不知因何变故,竟成跛足之人,更兼失势于朝堂,最终被冠以“无德”之名为由,废黜储君之位,降封为赵王。

自此,东宫之位空悬,皇子间的夺嫡暗流汹涌如潮。

诸皇子之中,尤以二皇子秦王姬纮风头最劲,风头极高。

只因其母慕容贵妃圣眷正隆,外祖父慕容偲更是权倾朝野的尚书右仆射,执掌中书省机要,位同副相,门生故吏遍布朝堂,真正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其余皇子,如三皇子楚王姬综、五皇子魏王姬维、六皇子韩王姬绝、七皇子越王姬绰、十皇子吴王姬缜、十一皇子齐王姬纬,亦各有拥趸,无一不觊觎着,那至高之位。

这储位空悬的九鼎之侧,早已蠢蠢欲动,杀机四伏。诸皇子如潜龙在渊,各显其能,暗中角力。

而手握凉州三十万铁骑虎符的晏家,早已成了众皇子眼中必争之物!谁不想将这柄足以定鼎乾坤的“刀”,牢牢攥在自己掌心?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就是燕王姬绪?

只见姬绪随意地摆了摆手,仿佛那不断淌血的手臂不是自己的一般。

“皮外伤,无碍。”他语气平淡,目光却已转向我。

姬绪微微偏头,姿态矜贵天成,视线掠过我身上那件沾染了塞外风尘、却被我穿得依旧难掩飒爽英气的流云锦衣裙,最终落回我脸上。那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

“忠国公府的晏小娘子?”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令周遭灰暗背景都瞬间失色的弧度,映得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也仿佛有了一线惑人的暖光,“百闻不如一见。凉州的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他的目光坦荡,甚至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野性的欣赏,如同荒漠中的旅人终于得见清泉,而非审视金丝笼中雀鸟的轻佻与估量。

而我,却像被他话语里那句“不同凡响”和那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烫得心头猛地一悸。

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那目光里带着对那片苍茫天地的认同,而非对所谓“闺阁贵女”的评判。

不待我理清这陌生的心绪,他已转向晏定安,语气自然地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城门喧嚣,非久留之地。晏将军,”

说着,姬绪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颈间的墨玉坠。

声音依旧清润,却清晰地传遍这片刚刚经历过杀戮的区域,“晏小娘子的安危要紧。先护送你家小娘子回府安置。若信得过,可随我的护卫先行离开这是非之地。此处残局……自有京兆府料理。”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不远处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甲胄铿锵之声——显然是城防军或京兆府的官差终于姗姗来迟。

“至于这冷箭……”

姬绪复又开口,眸色微沉,掠过一丝冰冷的锐意,“本王自会着人彻查,给晏家一个交代。”

我早已完全呆住,不明所以。

为何堂堂的九皇子,燕王殿下,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颈间墨玉坠传来冰凉的触感,阿爹凝重的话语、母亲“藏锋”的告诫,如同警钟般在脑海轰鸣。

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原来是燕王殿下。救命之恩,晏如归……谢过。”

听了我说的话,姬绪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我脸上,那深邃的眼底仿佛蕴着千重迷雾,万般深意,最终只化作唇边一抹意味深长、却转瞬即逝的温和弧度:“晏小娘子,玉京风大,水深。珍重。”

言罢,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那玄色的身影如一滴浓墨,瞬间融入城门洞外熙攘喧嚣的人流光影之中,消失不见。

唯有青石板上那几点尚未干涸的、宛如红梅绽雪的暗红血迹,无声地烙印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邂逅与杀机。

晏定安重重地抹了把额头上混合着血污的冷汗,凑近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小娘子,这位燕王殿下……绝非池中之物。咱们快些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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