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一百五十万被划走的短信提示,像一声悠远而沉闷的钟鸣,在傅司寒的脑海里回荡。
他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力气去感受屈辱。
一种巨大的、荒谬的麻木感包裹了他,仿佛灵魂被抽离,悬在半空中,冷眼看着这个被叫做傅司寒的男人,是如何一步步被一个女人用账单按在地上摩擦的。
他需要呼吸点不属于这间办公室的空气。
“今天你先下班吧。”
傅司寒拿起车钥匙,站起身,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姜黎正坐在她的新办公室里,研究傅氏集团未来一年的投资版图,闻言抬起头,看了看腕表:
“傅总,现在是下午三点十五分,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两小时四十五分钟。
根据协议,我需要完成本日的工作时长。”
“我让你提前下班,带薪。”
傅司寒走到她办公室门口,靠着门框,眼神里带着一丝驱赶的意味。
“感谢您的慷慨。
”姜黎合上电脑,站起身,
“但根据协议补充条款,甲方在工作时间内的一切出行,若无明确的私人事务声明,均被视为与职务相关的延伸。
考虑到您目前的情绪状态可能影响驾驶安全,并对集团核心人物的人身安全构成潜在风险,我需要陪同。”
傅司寒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他发现,自己现在连发火的阈值都被提高了。
“所以,我想一个人开车出去静一静,还得花钱雇你看着我?”
“您可以这么理解。”
姜黎的笑容无懈可击,
“当然,这是包含在月薪里的服务,‘保障甲方人身安全’,基础条款,不额外收费。”
傅司寒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该死的仁慈。
他沉默地转身,走向电梯。
姜黎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地库里,傅司寒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姜黎则自然地坐进了副驾。
“去哪儿?”
她系上安全带,语气像是专业的司机在询问老板。
倒反天罡!
傅司寒没说话,发动了车子。
黑色的宾利平稳地驶出地库,汇入城市的车流。
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窗外的光影飞速掠过,车厢内只有空调的微风声。
他试图清空大脑,但副驾那个女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坐着,就让他如芒在背。
谁料,就在一个路口,车刚起步,右侧一条人影毫无征兆地冲了出来!
伴随着一声夸张的惨叫,一个瘦削的男人应声倒在了他的车头前,怀里抱着的苹果滚了一地。
典型的碰瓷。
傅司寒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烦躁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用最快的方式——砸钱,来解决这场闹剧。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别下去。”
姜黎的声音冷静得像冰,
“您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这种纠纷现场。”
“那你想怎么办?让他躺着?”
傅司寒的语气很冲。
“您坐着,我来解决。”
姜黎直接无视了他的情绪,眼里闪着别样的兴奋,说着就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打开录像功能,然后干净利落地推门下车。
地上的男人见下来的是个女人,顿时来了精神,哀嚎的声音更大了:
“哎哟!撞死人了!有钱人了不起啊!撞了人还想跑!”
周围的路人开始聚集,指指点点。
姜黎没有理会他的叫嚷,也没有去扶他,而是走到车头前,蹲下身。
目光不是看那个男人,而是看着车头保险杠与他身体之间那微妙的、至少有二十厘米的距离。
姜黎的动作很轻,先是拍了一张男人躺在地上的全景,然后镜头拉近,对准了那段“安全距离”。
接着,又记录下男人裤腿上蹭到的、明显是污渍的灰尘,而不是车身的灰。
做完这一切,她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男人,语气平静:
“这位先生,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
男人愣了一下,剧本不是这么走的啊。
他不该是先理论一番,然后要求赔偿吗?
“叫……叫什么救护车!我要报警!你们撞了人!”
“好。”
姜黎点点头,拨通了110,并且按下了免提。
电话接通后,姜黎的语速清晰,逻辑分明:
“喂,您好,是报警中心吗?我在xx路和xx路交叉口,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不,没有人员伤亡。
情况是这样的,我方车辆正常绿灯起步,车速低于每小时五公里,一位先生自行冲撞到我方车前,并声称被撞伤,疑似碰瓷。
对,我全程有录像,车内也有行车记录仪。
我怀疑对方涉嫌敲诈勒索,请你们派人过来处理。”
她每说一句,地上男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尤其是听到“敲诈勒索”四个字,他抱着腿的手都开始抖了。
挂掉电话,姜黎看着他,微微一笑:
“警察马上就到。
另外,我刚才观察了一下,你冲出来的那个巷口,斜上方三十米处有一个高清摄像头,我方车辆的行车记录仪是4K超广角的,应该也拍得很清楚。
哦对了,你刚才喊话的时候,有好几位热心市民也在拍视频,这都是证据。”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体贴:
“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敲诈勒索行为,视情节轻重,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情节较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一千元以下罚款。
如果涉案金额较大,或者造成了恶劣影响,就可能构成《刑法》上的敲诈勒索罪,那可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起步的。”
她像个普法志愿者,说得和风细雨,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男人的心上。
男人脸上的痛苦表情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恐。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了起来,动作利索得不像“伤员”。
“那什么……小姐姐,误会,都是误会!我……我刚才眼花了,自己摔的,跟你们没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苹果。
“欸,别急着走啊。”
姜黎拦住他,
“警察已经出警了,你现在离开,算肇事逃逸还是畏罪潜逃?性质更严重了。
我们还是等警察来了,把事情说清楚比较好。
你放心,法律是公正的。”
“姑奶奶!我错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就是一时糊涂!”
男人快哭了,捡苹果的手都在哆嗦,
“求求你,我不要钱了,你让你男朋友……哦不,让你老板把报警电话销了吧!”
车里的傅司寒,全程目睹了这一切。
他看着姜黎,那个在会议室里用数据和逻辑杀伐决断的女人,在街头面对一个无赖,用的却是另一套武器——
冷静的观察力,清晰的法律知识,以及精准的心理压迫。
她没有一句脏话,没有一丝慌乱,就这么三言两语,把一个气焰嚣张的骗子,逼得差点跪地求饶。
整个过程,高效、利落,甚至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优雅。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风向也完全变了,从一开始对豪车的指指点点,变成了对骗子的鄙夷。
“原来是碰瓷的,真不要脸。”
“这姑娘真厉害,一点都不怕。”
傅司寒忽然觉得,刚才堵在胸口的那股烦躁,竟然就这么散了。
不是因为省了几个钱,而是因为这场闹剧被一种极其漂亮的方式终结了。
很解气。
姜黎见火候差不多了,再次拿起手机:
“喂,110吗?
抱歉,刚才那位先生说是个误会,他自己摔倒的,我们已经达成和解了,不需要出警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电话挂断,她对那个男人说:
“还不走,等着被请进去喝茶谈心?”
男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抱着几个烂苹果,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姜黎掸了掸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拉开车门,重新坐回副驾,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车厢内一片寂静,傅司寒发动车子,继续往前开。
他没有看她,但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停留在她平静的侧脸上。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你……以前处理过这种事?”
“没有。”
姜黎拿出平板,手指在上面飞快地点着,
“但原理是相通的。信息差和心理优势,在任何博弈中都是关键。
他想利用普通人怕麻烦的心理,制造信息差来获利。
我做的,只是把信息透明化,他的心理优势自然就崩溃了。”
傅司寒没再说话。
他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正在被这个女人一点点地颠覆和重塑。
就在他以为这件事已经翻篇时,姜黎清冷的嗓音忽然响起:
“鉴于傅总在开车,此次事件的账单,我会稍后发到您的邮箱。”
她忽然转过来,美眸流转,
“不过,我猜测傅总可能并不关心具体的账单明细,只想知道最后的数字,对吗?”
“这次的服务费是十六万哦~”
傅司寒猛地一脚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
他扭过头,死死地盯着姜黎,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十六万?”
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变形,
“你下去说了几句话,就要十六万?”
“傅总,这个价格和您的身份是匹配的。”
姜黎收回平板,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
“如果您刚才亲自下车,按您的行事风格,可能会直接给五万块了事。
对方见您开着豪车,出手阔绰,大概率会坐地起价,纠缠不休。
最后,您可能花了十万块,浪费了半小时,还惹了一肚子气,甚至可能被路人拍下视频,上网发酵成‘豪车车主仗势欺人’的负面新闻。”
她看着傅司寒越来越黑的脸,总结道:
“我只用了五分钟,为您省下了至少十万的现金,规避了无法估量的品牌形象损失,并维护了您一下午的好心情。
这样算下来,您是不是觉得,这十六万,花得还挺值的?”
傅司寒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发现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非常令人糟心的……毋庸置疑。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有无奈,有荒唐,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命。
他重新发动车子,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账单发我邮箱。”
这是傅司寒最后的倔强。
(PS:账单放在本章有话说里了,感兴趣的宝宝们可以点开来看看哦~偶尔会有小彩蛋,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