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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入秋的风带着山涧的凉意,卷着几片枯黄的叶子,在村道上打着旋儿。苏晚意正坐在门槛上,借着日头缝补阿禾那件磨破了袖口的粗布褂子,忽然听见村口传来货郎标志性的拨浪鼓声,“咚咚锵、咚咚锵”,混着他中气十足的吆喝:“针头线脑、胭脂水粉——换鸡蛋喽!”

她手里的针顿了顿。自打开始织布卖钱,家里的日子宽裕了些,上次染布用的靛蓝颜料快见底了,正好可以找货郎换点新的。她把针线往布上一别,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线头,对正在院子里编竹筐的阿禾说:“阿禾,我去村口买点东西,你在家等着。”

阿禾抬起头,手里还攥着两根没编完的竹篾。他最近迷上了编筐,苏晚意教他的法子,他练得格外认真,指节被竹篾勒出几道红痕也不在意。听到苏晚意要出门,他立刻丢下竹筐,几步跑到她身边,像往常一样伸手想牵她的衣角——这是他学会的“跟着晚晚”的方式。

“我很快就回来,”苏晚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在家看好院子,别让鸡把晒的草药刨了。”

阿禾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跟着她走到院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村道拐角,才恋恋不舍地退回院子,蹲在竹筐旁,却没了编下去的心思,只是望着门口的方向发呆。

村口已经围了几个妇人,围着货郎的担子挑挑拣拣。苏晚意挤进去时,货郎正给王氏称丝线,见她来了,笑着打招呼:“苏姑娘,好些日子没见,你那织布的手艺越发好了,上次你托我留的靛蓝,我给你带来了。”

“多谢李大哥。”苏晚意弯唇一笑。这货郎姓李,跑了十几年山乡,为人实诚,知道她日子不容易,时常会多给她些零碎。

李货郎从担子底下翻出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深蓝色的粉末:“这是新到的料,染出来的布颜色亮,还不掉色。”他又指着旁边一卷细棉线,“还有这个,你上次说要绣东西,这线细,针脚能更匀些。”

苏晚意拿起棉线看了看,确实比她现在用的好。她一边问着价格,一边和李货郎闲聊:“李大哥,最近镇上太平吗?我前阵子织的几匹布,想托你带去镇上寄卖。”

“太平着嘞,”李货郎手脚麻利地帮她把东西包好,“你那布抢手得很,上次带的两匹,没出半天就被布庄的掌柜收走了。你要是信得过我,下次织好了直接给我,保准给你卖个好价钱。”

“那太感谢你了。”苏晚意真心实意地说。她一个女子,不方便总往镇上跑,有李货郎帮忙,省了不少事。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息。苏晚意还没回头,就觉得胳膊被一股蛮力猛地往后拽,她踉跄着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鼻尖蹭到麦色的皮肤,闻到一股熟悉的、混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阿禾?”她惊讶地抬头,看见阿禾正死死地把她护在身后,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对着李货郎龇牙咧嘴。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全是警惕,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仿佛在警告什么。

李货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手里的秤杆都差点掉在地上。他看看阿禾,又看看苏晚意,一脸茫然:“这……这是咋了?”

周围的妇人也窃窃私语起来:“这傻子又发什么疯?”“看把人家货郎吓的……”

苏晚意又气又急,想推开阿禾,却被他拽得更紧。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手指几乎要嵌进她的胳膊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

“阿禾!你干什么!”苏晚意提高了声音,试图让他冷静下来,“这是李大哥,是好人,不是坏人!”

阿禾却像是没听见,依旧死死地挡在她面前,目光像淬了火的钉子,直勾勾地盯着李货郎,仿佛对方是什么要抢走他宝贝的豺狼。他嘴里反复嘟囔着模糊的字眼,苏晚意仔细听了听,才辨出是:“不准……看……晚晚……”

李货郎这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地摆摆手:“阿禾兄弟,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跟苏姑娘说说话……”他见阿禾的眼神丝毫没有缓和,反而更凶了,赶紧收拾好担子,“得,我先走了,苏姑娘,东西记着收好,钱下次再说!”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拨浪鼓的声音没一会儿就远了。

周围的人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临走时还不忘回头打量他们几眼,眼神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苏晚意这才挣开阿禾的手,转过身来,看着他依旧紧绷的侧脸,又气又笑:“阿禾,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对李大哥?他是帮我们的人。”

阿禾转过头,眼睛里的凶光还没完全褪去,却多了几分委屈。他抿着唇,嘴唇动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他……看晚晚。”

“看我怎么了?”苏晚意故意板起脸,“我跟他说话,他当然要看着我。”

“不行。”阿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带着孩童般的蛮横,“晚晚……是阿禾的。”

“轰”的一声,苏晚意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这还是阿禾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以前他只会用行动表示,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却从未说过如此直白的、带着占有意味的话。

她看着阿禾那双干净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杂念,只有纯粹的“不想别人觊觎”的执拗,就像小孩子护着自己最宝贝的玩具。可这份执拗,落在她心上,却掀起了一阵从未有过的波澜。

她想起中秋夜他笨拙的触碰,想起他把野菊递给她时的雀跃,想起他挡在她身前对抗刘三时的决绝……那些被她归结为“单纯”“依赖”的举动,此刻似乎都蒙上了一层不同的意味。

“谁教你说这个的?”苏晚意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别开视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阿禾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脸红,只是觉得她好像没那么生气了,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角,像在试探:“晚晚……不气?”

苏晚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乱跳,抬头瞪他:“还说不气?你刚才差点把李大哥吓坏了,以后他要是不给我们带东西了怎么办?”

阿禾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过了一会儿,他闷闷地说:“阿禾……赔。”

“你怎么赔?”

“阿禾……编筐,换东西。”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给晚晚换最好的线。”

苏晚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哪里还生得起气?

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很硬,像野草一样扎手,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好了,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阿禾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立刻抬起头,眼睛里瞬间挤满了笑意,像雨后初晴的天空。他重重地点头:“嗯!听晚晚的。”

回去的路上,阿禾一直紧紧挨着她走,却没再拽她的衣角,只是偶尔偷偷看她一眼,发现她在看自己,就立刻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苏晚意手里提着李货郎给的东西,心里却乱糟糟的。

阿禾的“吃醋”,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她平静的心湖,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阿禾,更多的是同情和责任。同情他的遭遇,责任于他的救命之恩和纯粹的依赖。可刚才他挡在她身前,那句“晚晚是阿禾的”,却让她心慌意乱,甚至……有一丝隐秘的甜。

这种感觉,是同情吗?

不像。

同情不会让她脸红心跳,不会让她在想起他的眼神时,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那是……喜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苏晚意强行压了下去。

怎么会呢?他是阿禾,是村里人说的“傻子”,心智只有七八岁。她怎么会对他产生这种心思?

可是……

她又想起他笨拙的守护,想起他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她,想起他看她时,那双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

在这个人心叵测的世道,这样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在意,是多么难得啊。

或许,她对他的感情,早就超出了同情和责任,只是她自己一直不敢承认。

回到家,苏晚意把东西放下,坐在门槛上发愣。阿禾以为她还在不高兴,默默地走到院子角落,拿起竹篾,又开始编筐。他编得格外卖力,竹篾在他手里翻飞,虽然还是有些歪歪扭扭,却比之前的规整多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洒下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专注时微微蹙着眉,神情认真得让人心头发软。

苏晚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答案没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他在身边,阳光正好,炊烟将起,这就够了。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拿起一根竹篾:“阿禾,这里要这样编,不然容易散。”

阿禾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凑到她身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他的呼吸带着草木的清香,轻轻拂过她的耳廓,苏晚意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晚晚……教我。”阿禾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嗯。”苏晚意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薄茧和细小的伤口,却异常温暖。

阿禾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却又很快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这一次,苏晚意没有躲开。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无声的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竹篾碰撞的轻响,和两颗越来越近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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