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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铜盆里的血水还在晃,林飞靠在软榻上,左臂垂着,白布渗着暗红。太监们跪了一地,头都不敢抬。他闭着眼,嘴里有股铁锈味,舌尖破的地方还在疼。

豹房外头传来蹴鞠的吆喝声,一群小太监在泥地里追球,踢得尘土飞扬。他就是从那儿被抬回来的。

“陛下……要不要传太医?”一个老内侍颤声问。

“传。”他眼皮都没抬,“但别让他碰朕的手。”

话音刚落,门外脚步轻得像猫。张永来了。

这人一进门就跪,不说话,只从袖里抽出一份奏本,放在案上。林飞没动,由着宫人把奏本捧到眼前。是刘瑾的票拟,建议暂由司礼监代掌批红权,因“圣躬违和,不宜劳神”。

他轻轻笑了一声。

“刘公公真是贴心。”

张永低着头,声音压得极低:“他们说您摔得不轻,骨头错位,三个月不能动笔。”

“是啊,摔得可真不轻。”林飞睁开眼,目光扫过他,“可你瞧朕这手,真断了吗?”

张永没答。他知道答案。

方才在蹴鞠场,陛下明明是右肩先着地,翻滚卸力,左手却故意撞上石阶边缘,木杆一磕,发出清脆的“咔”响。他咬破舌尖,血从嘴角流下,顺势让藏在袖中的猪血包破裂,染透衣袖。倒地时手臂软垂,腕骨微肿,活像脱臼。

十二岁的身子经不起真摔,但他算准了角度、速度、地面湿度,连泥地的松软度都试过三次。工科生的本事,不在力大,而在精准。

“李东阳信了吗?”林飞问。

“信了半分。”张永道,“早朝时,刘健落泪,谢迁当场请旨代政。只有李东阳冷笑,说‘天子之伤,岂能凭一声骨响定论’。”

“呵。”林飞扯了扯嘴角,“李先生到底是读《春秋》的人,眼里容不得戏。”

他慢慢坐直,左手虽裹着布,动作却灵活。他从枕下摸出一支炭笔,在手臂绷带上画了几道血痕,又重新缠紧。

“明日早朝,朕要坐御辇去。”

“您这身子……”

“正因身子弱,才更要露面。”他盯着那本奏本,“刘瑾想代批红,那就给他。”

张永猛地抬头。

“让他批。”林飞声音轻了,“但批之前,朕得先批一份。”

他提笔蘸墨,翻开另一本奏本——正是李东阳弹劾刘瑾私调内库银两的本子。他提笔写“准”字,忽然手腕一抖,墨迹在“李”字上晕开,像一滴未干的泪。

“重写。”他说。

宫人换纸。他又写一遍,这次故意加重笔锋,墨痕拖出半寸长的尾,如泪滑落。

“这道批红,送去司礼监。”他吹干墨迹,“让刘瑾亲眼看看。”

张永接过本子,低声问:“他若看不出来?”

“他会看出来。”林飞靠回软垫,“他若看不懂这一笔里的‘虚弱’,就不是那个能权倾朝野的刘瑾了。”

夜深,豹房偏殿。

林飞独坐铜镜前,解开绷带。左臂只是红肿,连皮都没破。他用炭笔在皮肤上描出淤痕,又敷了层药粉,让颜色更深。包扎时,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坠,嵌在怀表壳内。表面刻着“归墟”二字,秦篆,古拙深沉。他指尖抚过那字,没说话,只是把它贴在胸口停了三息,又收回衣内。

次日早朝。

御辇入殿,林飞靠在软垫上,左臂悬在胸前,白布渗着血。群臣跪拜,声音压得极低。

刘健老泪纵横:“陛下为戏而伤至此,臣等罪该万死!”

谢迁附和:“请陛下静养,朝政暂托内阁。”

林飞虚弱点头:“朕……手不能执笔,政事烦劳诸卿。”

李东阳站在阶下,冷眼看着。他忽然上前一步:“陛下,伤可验否?”

殿内一静。

林飞缓缓抬头,脸色苍白,眼神却清亮。

“李先生不信?”他声音微颤,“那便请刘公公代批朱批。”

刘瑾站在御侧,身子一僵。

这是头一回,天子当殿提出让宦官代行批红。祖制严禁,但眼下“圣体违和”,谁又能驳?

李东阳眯眼:“陛下真愿交权?”

“朕若不愿,何必摔这一跤?”林飞苦笑,“难道李先生以为,朕是装的?”

李东阳不语。他盯着那条手臂,又看御案上那份墨迹晕染的批红。

“李”字如泪。

他忽然懂了。

这不是退让。

这是饵。

他缓缓后退一步,不再言语。

刘瑾却上前,恭敬接过奏本:“老奴愿为陛下分忧。”

林飞闭眼,似已无力再言。

退朝后,张永在宫道暗处等他。

“成了。”他低声道,“刘瑾拿到批红权,立刻命人拟了三道密令:一是查李东阳门生贪腐,二是调东厂查内阁私信,三是……弹劾李东阳结党欺君。”

“明天就会有言官出本。”

林飞靠在廊柱上,风吹得他衣袖鼓动。他抬起未伤的右手,轻轻活动手指。

“他知道朕伤了。”

“但他不知道,”他低声说,“朕伤的是手,不是脑子。”

张永沉默片刻,忽问:“下一步?”

“等。”林飞望向乾清宫方向,“等他把李东阳逼到绝路,等他觉得朝中再无人能制他。”

他顿了顿,嘴角微扬。

“然后,朕这只断手,再慢慢拿回来。”

当夜,豹房密室。

林飞坐在灯下,面前摊着司礼监今日发出的七道批文。他一一过目,最后停在那份弹劾李东阳的奏本上。

刘瑾的批语写得极狠:“结党乱政,欺君罔上,宜削职查办。”

他提笔,在旁边空白处轻轻写了个“准”字。

墨未干,他忽然抬手,将一滴清水落在“准”字右下角。

墨迹晕开,像一滴坠落的泪。

他吹干纸面,轻声说:

“这一笔,是给刘瑾看的戏。”

“这泪痕,是给天下人留的记号。”

灯影晃了晃。

他放下笔,左手缓缓握拳,绷带下的皮肤完好无损。

窗外,夜巡的铜铃响过三声。

他起身,走到墙边,推开一道暗格。

里面是一张大明疆域图,边角已磨出毛边。他用炭笔在宣府、兰州、福建三地各画了一个圈。

笔尖停在福建。

他盯着那圈,许久不动。

突然,他从怀中取出怀表,打开表盖。

玉坠静静躺在内层,表面“归墟”二字在灯下泛着微光。

他合上盖子,重新塞回衣内。

脚步声由远及近。

张永在门外低声禀报:“陛下,东厂密报,明日早朝,有六名御史联本弹劾李东阳。”

林飞站在图前,没回头。

“知道了。”

他抬起右手,指尖抚过福建那个圈。

笔尖的炭灰,落在他指腹,像一道未干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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