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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李婉如病情那微乎其微的好转,并未能驱散笼罩李府的厚重阴霾。

李静姝的院子依旧死寂,每日送进去的药汤如同石沉大海,传出的只有更沉重的咳嗽和丫鬟们压抑的哭泣。被隔离的仆役院落里,病倒的人越来越多,呻吟声、咳血声日夜不绝。

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侵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府中弥漫着浓重的艾草和苍术燃烧的烟熏火燎之气,混合着药味和隐隐的尸臭,令人窒息。

王嬷嬷对叶栖棠的态度,在短暂的惊疑之后,变成了一种审慎的利用。她并未将叶栖棠调离西跨院,也未给予任何特殊待遇,只是每日清晨,会派方妈妈过来,将叶栖棠带去李婉如的院子,让她重复那套“粗鄙”的推拿按压之术。

叶栖棠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沉默地执行着命令。她依旧低着头,佝偻着背,脸上那溃烂的“疮疤”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愈发狰狞可怖。每一次踏入李婉如那充斥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闺房,她都能感受到王氏那混合着绝望、希冀和嫌恶的复杂目光,以及王嬷嬷那如同鹰隼般审视的眼神。

她的手指隔着薄薄的中衣,在李婉如滚烫的后背上按压、揉捻。动作依旧笨拙,带着底层人特有的粗糙感,但每一次落指,都精准地刺激着关键的穴位。她将叶家秘传的“通络泄热指法”拆解得七零八落,融入最粗浅的推拿手法之中,效果虽远不如完整施展,却足以勉强维持李婉如那口气,让她不至于立刻窒息而亡。

李婉如的病情如同在悬崖边缘挣扎,时好时坏。每一次剧烈的咳喘过后,排出一些淤痰,呼吸能顺畅片刻,但很快又被新的高热和痰浊所困。叶栖棠冷眼旁观,心中如同冰封的湖面。她并非不能救,而是不愿救,也不能全力救。李婉如的痛苦呻吟,在她听来,甚至带着一丝扭曲的快意。但理智告诉她,李婉如现在还不能死。她是她留在李崇山和王氏视线里的唯一筹码!

“阿棠!今日三小姐咳得厉害!你快些!”方妈妈不耐烦的催促声在门外响起,带着惯有的刻薄。

叶栖棠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嗬嗬”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李婉如在她加重力道的按压下,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出一大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喘息稍平。

王氏在一旁看着,眼中含泪,对王嬷嬷低声道:“嬷嬷……这哑婆子……似乎真有点用?婉如……每次按过,总能咳出些东西来……”

王嬷嬷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盯着叶栖棠那双沾满污垢的手:“夫人,这婆子来路不明,又哑又丑,她那套手法……老奴瞧着也邪门!不过是些乡野粗鄙之术,碰巧罢了!大小姐那边……太医们用了多少好药都……唉!”她压低声音,“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三小姐若能熬过去,是她的福气!若熬不过……也是命!”

叶栖棠将她们的对话听在耳中,心中冷笑。邪门?碰巧?她巴不得她们永远这样想!她需要的是时间,是机会!一个能让她接触到更核心秘密、甚至……接触到李崇山本人的机会!

这个机会,在疫病最猖獗、府中几乎陷入瘫痪之际,悄然降临。

这天深夜,叶栖棠蜷缩在冰冷的耳房里,正借着微弱的月光,用一块磨尖的瓦片在墙角一块松动的砖石上刻划着什么——那是她凭借记忆,记录下的府中地形、守卫轮换时间以及一些可疑的角落。突然,一阵极其压抑、却带着巨大恐慌的喧哗声从内院方向隐隐传来!

“快!快来人啊!老爷……老爷不好了!”

“太医!快请太医!”

“血……老爷咳血了!”

叶栖棠猛地坐起!李崇山?!他也染上了?!

她迅速将瓦片藏好,悄无声息地溜到门边,侧耳倾听。脚步声杂乱而急促,朝着李崇山书房的方向涌去。哭喊声、命令声、杯盘摔碎的脆响混杂在一起,打破了深夜的死寂。

李崇山染疫了!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瞬间在叶栖棠心中炸开!是机会!也是巨大的风险!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分析着利弊。李崇山是她的头号仇人,他若病死,固然解恨,但叶家灭门的真相、太子背后的黑手,就可能永远石沉大海!而且,李崇山一死,李府必然大乱,她这个身份可疑的哑婆子,很可能被当成替罪羊灭口!反之,若能“救”下李崇山……她不仅能获得更大的信任,更能近距离接触这个仇人,寻找致命一击的良机!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瞬间成形!

她不再犹豫,猛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她不再刻意佝偻,脚步也不再拖沓,而是带着一种底层人面对突发状况时特有的、慌不择路的莽撞,朝着喧闹的中心——李崇山的书房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站住!什么人!”守在内院门口的护卫厉声呵斥,长矛交叉拦住去路。

叶栖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急促而嘶哑的“嗬嗬”声,双手胡乱地比划着,指向书房方向,又指向自己的后背,做出按压的动作,脸上充满了焦急和“忠心”。

“是那个哑婆子?”一个认出她的婆子惊疑道,“她……她好像懂点推拿?三小姐那边……”

“让她进来!”王嬷嬷尖利的声音从书房内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绝望,“快!让她进来试试!”

护卫迟疑了一下,让开了路。叶栖棠连滚爬带地冲进书房。

书房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浓烈的药味。李崇山瘫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青紫,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拉风箱般的“嗬嗬”声和撕心裂肺的咳嗽!他面前的桌案上、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溅满了暗红的血点和粘稠的痰块!几个太医围在一旁,个个面如土色,束手无策。王氏哭得几乎晕厥,被丫鬟搀扶着。

“老爷!老爷您撑住啊!”王嬷嬷跪在李崇山脚边,声音带着哭腔。

李崇山猛地又咳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剧烈抽搐,眼神开始涣散,眼看就要不行了!

“阿棠!快!快给老爷按按!”王嬷嬷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对着冲进来的叶栖棠嘶声喊道。

叶栖棠没有丝毫犹豫,几步冲到李崇山身后。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个灭门仇人!他鬓角的白发,额头的皱纹,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都清晰地映入眼帘。一股滔天的恨意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让她控制不住想要立刻拧断他的脖子!

她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她伸出那双肮脏、沾着泥污的手,如同之前对待李婉如一样,隔着李崇山身上名贵的锦缎常服,重重地按压在他后背的穴位上!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保留!叶家秘传的“通络泄热指法”被她催动到了极致!指尖蕴含着一丝微弱却精纯的内力,如同钢针般刺入穴位!力道之大,让李崇山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呃啊——!”李崇山身体猛地一挺!一大口粘稠、带着大量暗红血块的浓痰被他咳了出来!喷溅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随着这口淤痰的排出,他那几乎要停止的呼吸,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虽然依旧急促艰难,但不再是濒死的窒息!

“老爷!”王氏和王嬷嬷同时惊呼,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太医们也惊呆了!他们用尽浑身解数都束手无策,这个丑陋的哑婆子,竟然真的……按好了?!

叶栖棠适时地收回手,喉咙里发出疲惫的“嗬嗬”声,身体晃了晃,像是耗尽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垂手而立,依旧是那副卑微怯懦的模样。

李崇山喘息稍定,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虚弱。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叶栖棠那张丑陋的脸上,声音嘶哑:“……你……是何人?”

王嬷嬷连忙上前,语速飞快地解释:“回老爷!这是西跨院新来的粗使婆子,叫阿棠!是个哑巴!前些日子……就是她……给三小姐按了按,三小姐才……才缓过一口气来!老奴……老奴也是病急乱投医,才让她……”

李崇山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叶栖棠,那眼神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和审视,仿佛要将她看穿。叶栖棠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承受不住这目光的压迫。

“哑巴?”李崇山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懂医?”

叶栖棠喉咙里“嗬嗬”两声,连连摇头,双手比划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后背,做出一个极其粗浅的、模仿推拿的动作,表示自己只是会点乡下土法子。

李崇山沉默了片刻,剧烈咳嗽后的虚弱让他没有精力深究。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赏……让她……留在外间……随时……听用……”

“是!老爷!”王嬷嬷连忙应下,看向叶栖棠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几分真正的敬畏和……忌惮。

叶栖棠被安排在了书房外间的一个角落。这里原本是值夜小厮待的地方,此刻临时铺了一张草席。她蜷缩在草席上,如同一个真正的、卑微的仆役,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内间传来的每一丝声响。

李崇山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太医们低声讨论着药方,王氏压抑的啜泣……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她脑中勾勒出清晰的画面。

深夜,书房内终于安静下来。李崇山似乎昏睡过去,太医们也暂时退到隔壁厢房休息。只有王嬷嬷还在内间守着。

叶栖棠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机会!她需要更了解李崇山的病情,也需要……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藏着更多秘密的书房暗格!

她如同幽灵般滑下草席,赤着脚,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先是走到通往内间的门帘旁,侧耳倾听。里面传来王嬷嬷压抑的咳嗽声和李崇山粗重不匀的呼吸声。

确认安全后,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外间。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和卷宗,多宝阁上陈列着古玩玉器,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旁边还堆着几份未批阅的公文。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书案一角,一个不起眼的、用来盛放废纸的竹篓里。篓底,露出半张揉皱的、带着墨迹的纸角。

她屏住呼吸,如同狸猫般靠近书案,手指极其灵巧地探入竹篓,夹出了那张废纸。

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她迅速展开。

纸上字迹潦草,显然是李崇山病中烦躁时所写,内容断断续续:

“……晋王……边军异动……疑与……盐引……”

“……太子震怒……令彻查……务必……斩断……”

“……北境……叶家旧部……流民……隐患……清除……”

叶栖棠的心脏狂跳起来!晋王!边军!盐引!叶家旧部!流民!这些词如同散落的珠子,瞬间在她脑中串联起来!李崇山和太子,不仅在对付叶家,还在暗中对付晋王!他们似乎察觉到了北境流民中可能隐藏的叶家旧部,想要斩草除根!

她迅速将纸条上的内容刻入脑海,然后将纸揉回原状,小心翼翼地放回竹篓底部,不留一丝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刚想退回角落,内间的门帘突然被掀开!

王嬷嬷端着一个空药碗走了出来,脸色疲惫,看到站在书案旁的叶栖棠,眼神陡然锐利:“阿棠!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栖棠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手指慌乱地指向墙角的水壶,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做出喝水的动作。

王嬷嬷狐疑地盯着她,又看了看书案,没发现什么异常,才不耐烦地挥挥手:“要喝水去外面喝!别在这里碍眼!惊扰了老爷,仔细你的皮!”

叶栖棠连连点头,弓着腰,小跑着溜出了书房。

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她剧烈跳动的心脏才缓缓平复。好险!但收获巨大!那张废纸上的信息,价值千金!

接下来的几日,叶栖棠成了李崇山书房外间的“常驻人员”。她依旧沉默、卑微,每日在李崇山咳喘发作时被叫进去,用她那套“粗鄙”的推拿手法帮他缓解症状。每一次按压,她都强忍着将内力灌入他死穴的冲动,只是精准地刺激着穴位,维持着他那口气。

李崇山对她的态度,也从最初的审视和利用,渐渐多了一丝复杂。这个丑陋的哑婆子,虽然粗鄙不堪,却似乎……真的有点用处?尤其是在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

这天午后,李崇山的精神似乎稍好了一些。他靠在软枕上,看着叶栖棠沉默地收拾着药碗,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探究:“阿棠……你……是哪里人?”

叶栖棠动作一顿,喉咙里“嗬嗬”两声,茫然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家中……可还有人?”李崇山又问。

叶栖棠再次摇头,浑浊的眼睛里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悲凉。

李崇山沉默地看着她那张布满“疮疤”的脸,那双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异样光亮的眼睛。他阅人无数,总觉得这个哑婆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但病痛的折磨让他无暇深究。

“你……那套推拿……跟谁学的?”他换了个问题。

叶栖棠比划着,指了指北方,又做了一个放牧的动作,表示是小时候在北方草原,看牧民给牛羊按摩学的。

李崇山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也挑不出错。他疲惫地挥挥手:“下去吧。”

叶栖棠躬身退出内间。刚走到外间,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让开!都让开!太子殿下赐药!快请李大人接旨!”一个尖细而倨傲的声音响起。

太子赐药?!

叶栖棠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迅速闪身,躲到外间书架后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只见一个穿着东宫内侍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下,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他手里捧着一个用明黄绸缎覆盖的紫檀木盒,神情倨傲。

王嬷嬷慌忙迎了出来:“公公!老爷他……”

“李大人何在?太子殿下听闻李大人染恙,忧心如焚,特赐下宫中秘制‘九转还魂丹’一枚!此丹乃太医院院首亲手炼制,有起死回生之效!命李大人即刻服用!”太监尖声宣道,不容置疑。

王嬷嬷又惊又喜,连忙道:“公公稍候!老奴这就去禀报老爷!”她转身匆匆进了内间。

阴影里,叶栖棠的眸光冰冷如刀。太子赐药?是真心救他这条忠犬?还是……借刀杀人?或者……试探?

很快,王嬷嬷扶着勉强坐起的李崇山走了出来。李崇山脸色依旧苍白,但强撑着精神,对着那明黄的锦盒躬身行礼:“臣……李崇山……叩谢太子殿下隆恩!”

太监将锦盒交给王嬷嬷,皮笑肉不笑地道:“李大人快快服药吧!殿下还等着您康复后,继续为殿下分忧呢!”

王嬷嬷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赤红、散发着奇异药香的丹丸。

李崇山看着那枚丹药,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和感激,但随即,一丝极其细微的疑虑掠过眼底。他久经官场,深知天家恩威难测。这药……真的是救命的仙丹吗?

“老爷……”王嬷嬷也迟疑了,看向李崇山。

李崇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太子赐药,他敢不吃吗?他颤抖着手,接过丹药。

就在他即将将丹药送入口中的瞬间,一直躲在阴影里的叶栖棠,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被呛到的“嗬”声!声音不大,却异常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那个丑陋的哑婆子,正惊恐地指着李崇山手中的丹药,双手胡乱地比划着,脸上充满了焦急和恐惧!她指着丹药,又指着自己的喉咙,做出剧烈咳嗽、呕吐的动作,最后指着墙角的水壶,拼命摇头!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药不能吃!吃了会吐!会死!

书房内瞬间死寂!

李崇山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骤变!

王嬷嬷惊得目瞪口呆!

那东宫太监勃然色变,尖声厉喝:“大胆贱婢!竟敢污蔑太子殿下赐药!来人!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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