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内,时间仿佛被苏晚掌心紧贴疤痕的瞬间冻结了。
死寂。
只有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如同濒死挣扎的鼓点,敲打在狼藉冰冷的空气里。顾沉舟的身体僵硬如石,赤红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那并非纯粹的愤怒,而是被强行灌入的、属于苏晚的强烈情绪洪流和真实记忆碎片冲击后,形成的巨大混乱与……动摇!
他“看”到了。
不是照片里刻意摆拍的、引人遐想的传递动作。
而是昏暗包厢里,林世宏那张伪善面具下露出的、毒蛇般的獠牙。
是母亲憔悴惊恐的照片被推至苏晚面前时,她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和眼中无法伪装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绝望。
是那个黑色U盘被推过去时,她指尖无法抑制的颤抖和那份屈辱的、走投无路的被迫感!
这份通过共感强行传递过来的、带着强烈情绪烙印的记忆碎片,比任何苍白的辩解都具有百倍的说服力!它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顾沉舟被猜忌和愤怒蒙蔽的心上,瞬间灼穿了那层冰冷的盔甲!
他试图维持的、将一切都归咎于“陷阱”和“背叛”的冷酷逻辑,在这份血淋淋的真实面前,土崩瓦解。
苏晚掌心的凉意紧贴着他滚烫的疤痕,那份绝望、委屈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持续不断地通过那已经质变的共感联结冲击着他混乱的意识。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他血迹斑斑的手腕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你…感觉到了吗?”她嘶哑的声音带着泣音,重复着那灵魂的质问,目光死死锁住他震惊的眼底深处,“顾沉舟…告诉我…我是不是他的棋子?!”
顾沉舟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里,冰冷的杀意和审视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被强行撕开伪装、直面真相后的、近乎空白的剧震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强烈委屈情绪所感染的涩然。
他高烧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信息的过载和精神的巨大消耗。那只被苏晚紧紧抓住的左手,伤口在挣扎和紧握下崩裂得更厉害,暗红的血染透了纱布,也染红了她紧贴着他手腕的指尖。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突兀的震动声打破了这窒息般的寂静。
嗡嗡嗡——
声音来自苏晚的口袋!是她那部几乎被遗忘的、属于“苏晚”这个身份的旧手机!
苏晚的身体猛地一僵!一种比刚才被指控背叛时更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松开顾沉舟的手去掏手机,但指尖却因为恐惧而僵硬。
顾沉舟也听到了。他那双还带着剧震余波的眼眸瞬间锐利如鹰,死死盯住苏晚的口袋。林世宏刚送来“礼物”,她的手机就响了?这绝非巧合!
“接。”顾沉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他非但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猛地按住了她想要抽离的手腕,将她禁锢在原地!他要亲耳听!他要确认!
苏晚在他的钳制下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着一个没有存储的陌生号码,却带着一种催命符般的恶意。
她按下接听键,颤抖地放到耳边,并打开了免提。
“苏小姐,早上好啊。”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雌雄莫辨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声音传了出来,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主卧里,如同毒蛇吐信,“顾总想必也醒了吧?正好,一起听听。”
顾沉舟的眼神瞬间结冰!
“我妈妈呢?!”苏晚失声尖叫,恐惧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全靠顾沉舟钳制着她手腕的力量支撑。
“放心,老人家暂时还活着。”变声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不过嘛,这里的条件实在不太好。又黑,又冷,还有老鼠……啧啧,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不知道能撑多久哦?”
“你们想干什么?!放了她!求求你们放了她!”苏晚的眼泪汹涌而出,声音破碎不堪。
“很简单。”变声器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赤裸裸的威胁,“顾总家大业大,想必不在乎南湾项目那点小蛋糕吧?我们老板说了,只要顾总签了手边那份‘小礼物’里的文件,自愿放弃南湾项目的所有权益,并且公开声明是‘自愿转让’给林氏集团……我们立刻恭恭敬敬地把苏夫人送回去,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顾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份被林世宏送来的文件!果然是股权转让和项目放弃声明!这老狐狸,不仅设局离间,更是在用苏晚母亲的生命,逼他签下这份丧权辱业的城下之盟!
“不可能!”顾沉舟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带着毁灭一切的戾气,“告诉林世宏,他做梦!”
“啧啧啧,顾总,别急着拒绝嘛。”变声器丝毫不惧,反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想想老人家现在受的罪。而且……我们老板还额外赠送了一个小条件。苏小姐,你听好了——”
电话那头的语气变得格外阴森:
“顾沉舟必须亲自来接人。地点和时间,我会再通知。记住,只准他一个人来。如果让我看到第二个人,或者发现任何追踪信号……呵呵,那就等着给你妈妈收尸吧。哦对了,时间不多,就……24小时吧。从现在开始计时。祝你们……‘合作愉快’。”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余下冰冷的忙音,如同丧钟敲响在死寂的房间里。
“妈——!!!”苏晚崩溃地哭喊出声,身体彻底软倒下去,却被顾沉舟钳制着手腕,半跪半伏在冰冷的地毯上,绝望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地毯的绒毛。
顾沉舟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高烧带来的潮红被一种铁青的煞气覆盖。林世宏这一招极其毒辣!绑架苏晚母亲,利用苏晚作为人质和导火索,逼迫他签下文件是其一;更恶毒的是,逼他单独去“接人”——这分明是要把他引入一个精心布置的、有去无回的杀局!24小时……这是要逼他在病痛和高压下做出致命决策!
愤怒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但苏晚那撕心裂肺的哭泣和通过共感联结传来的、如同溺水者般的绝望与恐惧,又像冰冷的锁链,死死拖拽着他。
他看着伏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的苏晚,看着她沾染着他鲜血的手指紧紧抠着地毯,看着她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悲伤而蜷缩成一团的脆弱背影……昨夜今晨那些混乱的画面再次闪过脑海——她指尖触碰疤痕时灵魂的战栗,她笨拙擦拭他额头的冰凉手指,她被他环抱时僵硬却未曾推开的身体……
还有刚才,她掌心紧贴他伤疤时传递过来的、不容置疑的委屈与真实。
一种极其复杂的、从未有过的烦躁和……一种沉重的、无法摆脱的责任感,压过了纯粹的暴怒。
“闭嘴!”顾沉舟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暴戾。他猛地甩开钳制着苏晚手腕的右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苏晚被他甩开的力道带得歪倒在地,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噎,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如同寒风中凋零的叶子。
顾沉舟看也没看她,强撑着高烧带来的眩晕和左手的剧痛,用右手撑着翻倒的沙发边缘,试图站起来。但身体的脱力和高烧的眩晕让他尝试了两次都重重跌回。
“钟叔!”他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被虚弱拖累的恼火。
一直如同雕塑般静立一旁的钟叔,立刻上前一步,无声而迅捷地扶住了顾沉舟的胳膊,将他稳稳地搀扶起来。
“备车!去……”顾沉舟喘息着,目光如电般扫过钟叔,又扫过地上那几张照片和文件,最后落在伏地抽泣的苏晚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评估一件棘手的物品。去报警?林世宏敢这么做,必然做了万全准备,撕票风险太大!动用自己见不得光的力量?时间紧迫,24小时内要锁定位置并确保人质安全,难度极高!而且对方指名要他亲自去……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绝对安全、且能让他迅速理清思路、调动资源的地方。主卧这片狼藉和地上哭泣的女人,只会干扰他的判断!
“……去顶楼书房!”顾沉舟最终咬牙命令道,那是沉舟苑防御最严密、也是他处理最机密事务的核心。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苏晚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把她……”
他本想命令“把她关回房间”,但话到嘴边,看着那蜷缩在地、沾满泪水和灰尘的纤细背影,看着她指尖上属于他的、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血迹,以及那份通过共感持续传来的、如同实质般沉重的绝望与哀求……那句命令竟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一种莫名的、强烈的烦躁感攫住了他。把她关起来?让她独自在房间里被恐惧吞噬,然后那该死的共感再将她的崩溃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干扰他?不!他需要绝对的冷静!
几乎是凭着一种病态的控制本能,顾沉舟在钟叔的搀扶下站稳,然后,在苏晚还未反应过来、在钟叔古井无波的注视下——
他猛地俯身!
那只没有受伤、却依旧滚烫有力的右手,穿过苏晚的腋下和膝弯,以一种极其强硬、近乎粗鲁的方式,将她整个人从冰冷的地毯上打横抱了起来!
“啊!”苏晚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骤然腾空,落入一个滚烫而坚硬的怀抱,鼻尖瞬间充斥着他身上混合着血腥、汗水和消毒水的复杂气息,以及高烧病人特有的灼热体温!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出乎意料的亲密接触,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哭泣都忘记了!她僵硬得像块木头,身体本能地想要挣扎逃离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怀抱。
“不想你妈死得更快,就给我老实点!”顾沉舟冰冷而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炸响,带着浓重的警告和不容置疑的强势。他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在禁锢一件不听话的物品。
他的步伐因为高烧和抱着一个人而有些虚浮踉跄,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而坚定。钟叔沉默地跟在半步之后,目光低垂,仿佛对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视而不见。
苏晚被他紧紧禁锢在滚烫的怀里,被迫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和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头顶。那份属于他的、混合着暴戾、烦躁、沉重责任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的复杂情绪,通过紧密的身体接触和那温热的共感暖流,更加清晰、更加汹涌地传递过来!
她不敢再挣扎,僵硬地蜷缩着,眼泪无声地流淌,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是惩罚?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还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病态的“掌控”方式?但为了妈妈,她只能忍受。
顾沉舟抱着她,如同抱着一件烫手的战利品,穿过一片狼藉的主卧,穿过寂静的长廊。窗外,晨光熹微,映照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也映照着她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没有将她送回任何房间,而是抱着她,在钟叔的陪同下,一步一步,走向那象征着绝对权力和秘密的堡垒——顶楼书房。
沉重的书房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暂时隔绝了那催命的24小时倒计时。
书房内光线幽暗,只有巨大的落地窗外透入的、被厚重防弹玻璃过滤后的微光。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雪茄和一种冰冷的金属气息。
顾沉舟走到宽大的书桌旁,没有丝毫怜惜地将苏晚放在了旁边一张冰冷的真皮单人沙发里。动作近乎粗暴。
苏晚跌坐在沙发里,身体因为惯性微微弹了一下,如同一个被随意丢弃的布偶。
顾沉舟看也没看她,仿佛刚才那个强行将她抱上来的人不是他。他松开手,高大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立刻被钟叔稳稳扶住,安置在宽大的书桌后那张象征着绝对权力的高背座椅上。
他靠在椅背上,急促地喘息着,额角的冷汗更多了。高烧、伤口失血、情绪的剧烈波动和刚才的体力消耗,让他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寒潭,死死盯着书桌上那个摊开的、装着林世宏“礼物”的文件袋,以及苏晚那部刚刚响起过催命电话的旧手机。
钟叔无声地递上温水和新的退烧药。这一次,顾沉舟没有抗拒,他粗暴地抓过药片和水杯,仰头灌了下去,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然后,他抬起那只受伤的、血迹斑斑的左手,看也不看,直接伸向钟叔,声音冰冷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处理伤口。另外……”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终于第一次真正落在了蜷缩在沙发里、脸色惨白如纸的苏晚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
“把你知道的,关于你母亲被带走的一切细节,时间、地点、对方特征、说过的话……一个字,不许漏,给我从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