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的冷光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地切割着每一寸空间。库里南庞大的哑光黑车身稳稳滑入专属车位,轮胎碾过环氧地坪,发出轻微而富有质感的“噗”声。苏祈安意犹未尽地松开方向盘,指尖还残留着顶级皮革细腻冰凉的触感,心里的小人正对着方向盘深情告别:【宝贝儿,等我回来……】
他刚推开车门,一只锃亮的意大利手工皮鞋便踏入了他的视野。
陈明轩。
他就站在车位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像一尊精心布置的雕塑。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杰尼亚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脸上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温和有礼的营业式微笑,如同焊死在嘴角的面具。他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咖啡纸杯,姿态闲适,仿佛只是碰巧路过。
然而,当他的目光越过苏祈安的肩膀,落在刚从后座优雅迈步而下的欧阳晓月身上时,那副完美的面具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他的瞳孔,在冷白的灯光下,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苏祈安?】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开着晓月的车?】
【这几年,除了像个外卖员一样风雨无阻地送那个该死的保温桶,他几乎从未踏足过公司大楼!】
【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疑惑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陈明轩的心头。他脸上笑容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但眼底深处那点温和的光,却像被骤然抽走了氧气,瞬间凝固、沉淀,变成一种带着审视和警惕的暗芒。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几分。
苏祈安一只脚刚踏出车门,就撞上了陈明轩那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他瞬间了然:【呵,守株待兔呢?】他太熟悉这种套路了。原主记忆里,无数次“偶遇”,无数次“顺路”,无数次在电梯口、停车场、公司大堂“恰到好处”地并肩出现……陈明轩在用最体面的方式,无声地向所有人宣告:他和欧阳晓月,才是明轩科技真正的核心,才是那个不可分割的“我们”。而他苏祈安,只是个送外卖的。
【默契?】苏祈安心里冷笑一声,【行啊,成全你!老子才不想当电灯泡!更不想掺和你们的‘纯洁同事’双人秀!】
他脸上瞬间堆砌起一个无比自然的、带着点“打工人”觉悟的笑容,身体微微侧开,让出通道给欧阳晓月,同时对着她,声音洪亮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请示”意味:
“欧阳总!车快没油了!”他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方向盘(内心OS:【油表在哪我都没看!鬼知道还剩多少!】),语气真诚得能感动加油站老板,“我去加个油!你们先上去!保证不耽误您宝贵时间!”说完,他作势就要重新钻进驾驶座,动作麻利得像要逃离火灾现场。
【自由!】他心里欢呼,【终于能摆脱这尴尬的三人行了!找个地方刷会儿手机,等他们‘双宿双飞’完了再上去打卡摸鱼!完美!】
然而,他刚弯下腰,半个身子还没坐进去,身后就传来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
“不用。”
两个字,简洁得像冰锥落地。
苏祈安动作僵住,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
欧阳晓月已经站定在车旁,米白色的套装在冷光下泛着不容侵犯的微光。她甚至没有看苏祈安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陈明轩,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然后,她红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车库里:
“一起上去。”
【轰——!】
苏祈安感觉一道晴天霹雳精准地劈在了他头顶!
【一起?!】
【和谁一起?!】
【和这位‘开屏孔雀’陈副总?!】
【还要我当护卫?!】
【欧阳晓月!你故意的吧?!】
【你俩眉来眼去,让我杵在旁边当人形背景板?!】
【这他妈是公开处刑啊!】
他内心的小剧场瞬间崩塌,悲愤的弹幕刷满了整个脑海:【工资卡!万恶的工资卡!要不是为了那两万块口粮钱……】
陈明轩脸上的笑容也微不可察地僵硬了零点一秒。他眼底那点审视的暗芒更深了,但随即被更完美的温和笑意覆盖。他上前半步,极其自然地侧身,为欧阳晓月让出通道,动作优雅流畅,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晓月,早。正好一起上去,关于下午的董事会,有几个细节想跟你提前沟通下。”声音温润如玉,恰到好处地彰显着“工作伙伴”的亲密与默契。
苏祈安看着眼前这“郎才女貌”、“并肩作战”的和谐画面,再看看自己这格格不入的“司机”身份,一股巨大的、名为“电灯泡”的屈辱感油然而生。他磨磨蹭蹭地从驾驶座上挪出来,动作慢得像被抽了筋。关上车门时,他忍不住又回头,深情地看了一眼那哑光黑的方向盘,眼神哀怨得如同告别热恋情人:【别了,我的宝贝座驾……】
他垂头丧气地挪到欧阳晓月另一侧,和陈明轩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将一身米白色、气场强大的欧阳总裁“护卫”在中间。三人形成一种极其微妙、又极其尴尬的三角阵型,朝着电梯厅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
嗒、嗒、嗒。
欧阳晓月的高跟鞋声,清脆、规律、带着掌控一切的节奏感。
陈明轩的皮鞋声,沉稳、有力、透着精英的自信。
苏祈安的运动鞋声……有点拖沓,带着点生无可恋的咸鱼味儿。
陈明轩微微侧头,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苏祈安,嘴角噙着那丝万年不变的微笑:“苏先生,今天怎么有空来公司?是有什么……新安排吗?”语气温和有礼,却像一根探针,精准地刺向苏祈安此行的目的。
苏祈安心里翻了个白眼:【查户口呢?】脸上却挤出一个憨厚(且假)的笑容:“啊?哦!这不是响应欧阳总号召,回归岗位,发光发热嘛!打打杂,跑跑腿,为公司添砖加瓦!”他边说边比划了个“加油”的手势,动作浮夸得像个刚入职的实习生。
陈明轩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轻蔑,笑容加深:“那很好啊。公司就需要苏先生这样……嗯,踏实肯干的员工。”他把“踏实肯干”四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欧阳晓月走在中间,目不斜视,仿佛没听见身旁的暗流涌动。她精致的侧脸线条紧绷,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红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高跟鞋踩地的节奏没有丝毫紊乱,每一步都踏得精准而疏离。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
三人步入宽敞的轿厢。镜面不锈钢壁清晰地映出三个人的身影:欧阳晓月居中,身姿挺拔,气场强大;陈明轩站在她右侧,微微侧身,姿态亲近又不失分寸,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苏祈安则缩在左侧角落,尽量降低存在感,眼神放空地盯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回家”的生无可恋。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只剩下电梯运行的低沉嗡鸣。
檀香混合着欧阳晓月身上清冷的香水味,以及陈明轩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在密闭空间里无声地交织、碰撞,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陈明轩透过镜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苏祈安。看着他缩在角落的鹌鹑样,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想逃”表情,看着他与这精英环境格格不入的颓废气质……他眼底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那份警惕,却悄然转化成了某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怜悯的优越感。
【呵……】
【晓月把他弄进公司,大概也只是想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省得在外面丢人现眼吧?】
【一个扶不上墙的……废物而已。】
【不足为虑。】
苏祈安则透过镜面,清晰地接收到了陈明轩那审视中带着轻蔑的目光。他心里的小人正疯狂吐槽:
【看!看什么看!】
【没见过被迫营业的咸鱼吗?!】
【老子脸上写着‘不想上班’四个大字你看不见吗?!】
【还‘踏实肯干’?干你个头啊!老子只想干饭!干完就躺!】
【五个亿!为了五个亿!我忍!我忍还不行吗?!】
他默默地把头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脸埋进运动服领口里,假装自己是个隐形人。
欧阳晓月依旧目视前方,镜面映出她毫无波澜的侧脸。只有那微微收紧的、搭在鳄鱼皮手包上的指尖,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清晰地感知着左右两侧截然不同的气场:一边是温和表象下的试探与算计,一边是咸鱼外壳下的抗拒与忍耐。她像站在风暴眼的中心,表面平静,内心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旋涡——掌控局面的笃定,试探反应的冷然,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