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走廊里昂贵香薰的甜腻,却关不住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慕容雪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借那一点尖锐的痛楚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铁锈味。那份被欧阳博随手甩在紫檀木书桌上的文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了她的视线。
“签了它。” 他坐在宽大的高背皮椅里,身体陷进去,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窗外已是暮色四合,书房里只开了他桌上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将他半边脸浸在阴影里,另一半则如同冻结的石膏。“集团有个项目出了点岔子,需要有人出面顶一下。你名义上还是欧阳太太,这个责任,你最合适。”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处理公务般的平淡,每一个字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慕容雪的心脏。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雪茄残留的辛辣和皮革的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权力和金钱的傲慢味道。
慕容雪一步一步挪到那张象征着欧阳家绝对权威的巨大书桌前。她的影子被身后微弱的光源拉长,扭曲地投在光可鉴人的深色地板上,显得格外单薄。她伸出手,指尖在接触到冰凉的纸张边缘时,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拿起那份薄薄的文件,纸张的触感异常沉重。
“顶一下责任?” 她的声音干涩,像是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欧阳博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灯光落在他眼中,没有折射出丝毫暖意,只有一片漠然的漆黑。
欧阳博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个混合了不耐与轻蔑的弧度。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构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灯光照亮了他无名指上那枚硕大的铂金婚戒,此刻却像是最残酷的讽刺。
“慕容雪,” 他念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审视货品般的冷漠,“认清你的位置。欧阳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做摆设的。现在,是你体现最后价值的时候了。” 他的目光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逡巡,如同打量一件即将被丢弃的旧物,评估着最后一点可利用的残渣。“别让我失望,也别……再浪费我的时间。” 那最后半句,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的寒意,彻底碾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可笑的幻想。
价值?她的价值,原来就是被推出去当替罪羊,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填他欧阳博挖下的深坑?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巨大的悲哀,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遮掩住眼底汹涌的惊涛骇浪。指尖冰凉,几乎失去了知觉。她翻开了文件的第一页。
密密麻麻的铅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来,勒紧她的呼吸。条款清晰得如同刀锋:
“……甲方(项目主体公司)若未能按约定完成‘星海城’项目一期工程交付,或项目最终评估亏损率超过15%,则乙方(慕容雪)自愿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经济及法律责任,包括但不限于对合作方的巨额赔偿、银行贷款违约罚金、股东追索等,初步预估债务总额不低于人民币十亿元整……”
十亿!
这个天文数字像一颗烧红的铁球,狠狠砸进慕容雪的脑海,瞬间引爆一片轰鸣的白光,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她几乎站立不稳,另一只手猛地撑住了冰冷的桌面,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直刺骨髓。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彻骨的寒意。
欧阳博……他竟然要她签下这份卖身契,不,是足以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索命符!十亿债务,别说她慕容雪,就是整个慕容家倾家荡产也填不上这个窟窿的零头!他不仅要榨干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还要将她彻底碾碎,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确保她绝无翻身之日!
那份婚前协议是锁链,而眼前这份,就是将她彻底绞杀的铡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几乎要破膛而出。愤怒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流咆哮,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将她烧成灰烬。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唯有这尖锐的疼痛才能让她保持最后一丝清明,不至于在滔天的恨意和绝望中彻底崩溃。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压抑而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墙上那座价值不菲的欧式古董挂钟,秒针走动时发出的、规律得令人心慌的“咔哒”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欧阳博的耐心显然快要耗尽。他屈起食指,用指关节在光滑的桌面上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看够了吗?还需要我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你听?” 他语气里的不耐烦已经毫不掩饰,“签了它,你还能继续在欧阳家安安稳稳地‘养病’。否则……” 他顿了顿,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话语里蕴含的威胁,比任何明确的恐吓都更令人胆寒。
慕容雪的指尖在签名栏上方悬停,微微颤抖。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空白的签名处,仿佛看到了一个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旋涡。签下去,就是亲手把自己推进地狱。不签?欧阳博此刻冰冷无情的眼神已经宣告了结果——他会用更直接、更残酷的手段,让她消失得无声无息,甚至牵连她早已风雨飘摇的家族。
没有选择。
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在慕容雪紧抿的唇角边悄然绽开,快得如同错觉,瞬间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她缓缓抬起头,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衬得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更加幽深,深不见底,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强行封冻在冰层之下。
“好。” 一个字,轻飘飘地从她唇间溢出,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她拿起那支沉甸甸的、笔尖镶着细小钻石的万宝龙钢笔——这是欧阳博常用的笔,曾几何时,她也曾天真地以为握着这支笔签下的,会是他们幸福的契约。笔身冰冷的金属触感刺得她指尖生疼。她拔开笔帽,动作缓慢得如同电影的慢镜头。
笔尖悬在“乙方(签名)”那一栏上方,浓黑的墨水在光洁的纸面上凝聚成一颗饱满欲滴的墨珠。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手腕落下。
“慕容雪”三个字,在她笔下被一笔一划地“刻”了出来。字体失去了往日的娟秀灵动,变得异常僵硬、沉重,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滞涩感,像是用刀在石头上艰难地镌刻,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悲凉。最后一个“雪”字的最后一捺,笔尖甚至微微划破了坚韧的纸张。
签完了。
她松开手,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滚了几圈,停在文件边缘。
欧阳博的目光扫过签名,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甚至吝啬于再给她一个眼神,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令人厌烦的苍蝇:“行了。出去吧。”
那姿态,是尘埃落定后的彻底漠视。
慕容雪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她没有再看欧阳博,也没有去捡那支掉落的笔。她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动作僵硬地、无声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扇厚重的红木门。脚下的波斯地毯柔软得如同云端,她却感觉每一步都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身后又传来欧阳博毫无温度的声音,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意味:“对了,下个月燕燕生日,她喜欢城西那家‘静园’的私房菜,你去提前订个包间,环境要最好的。”
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住了半秒。
司马燕燕的生日?让她这个刚刚签下十亿卖身契的“正牌妻子”,去为他心爱的“白月光”张罗生日宴?巨大的屈辱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脊背上。
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剧痛让她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只是沉默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和毁灭一切的冲动。
手指终于握住了冰冷的黄铜门把手,用力拧开。
厚重的门在她身后重新关上,隔绝了书房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弥漫的雪茄味。走廊里璀璨的水晶吊灯光芒刺眼,慕容雪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那份文件的冰冷触感,欧阳博最后那句关于司马燕燕生日的“吩咐”,如同两条淬毒的冰蛇,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带来尖锐的刺痛和彻骨的寒冷。十亿债务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几乎要将她碾碎。
不能碎!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疯狂呐喊,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挣扎。
她猛地直起身,眼底那层麻木绝望的冰壳骤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决绝。十亿?想用这份东西把她打入地狱?做梦!
她像一缕没有重量的幽魂,沿着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快速移动。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佣人似乎都被刻意支开了,偌大的别墅二楼空旷得如同坟墓。她目标明确,直奔走廊尽头那间小小的储藏室——那是她在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唯一能找到片刻喘息和隐蔽的角落。
反手锁上储藏室单薄的门板,隔绝了外面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狭小的空间里堆放着清洁工具和一些废弃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是高处一扇小小的气窗,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
慕容雪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一波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刚才在书房里强行压下的所有情绪,此刻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轰然反扑,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尘埃的颗粒感。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上,就是这双手,刚刚签下了那份足以毁灭一切的合同。绝望的灰烬几乎要将她覆盖。
不!不能就这样认输!
一个更尖锐、更强大的声音,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猛地劈开了那层绝望的灰烬。
她想起了那份藏在旧书里的婚前协议,想起了欧阳博哄骗她签字时虚伪深情的嘴脸,想起了司马燕燕发来的孕检报告和刻毒的言语……一幕幕屈辱,一桩桩欺骗,如同淬火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神经,瞬间点燃了深埋在骨髓里的所有恨意!
这恨意如此炽烈,如此汹涌,瞬间烧干了眼底残留的泪意,烧尽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和恐惧!
十亿债务?想让她慕容雪当替罪羊,粉身碎骨?好!很好!欧阳博,这是你自己亲手递过来的刀!
慕容雪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脆弱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玉石俱焚的疯狂光亮。她扶着墙壁,有些踉跄地站起来,动作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她迅速走到储藏室角落,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旧纸箱,上面落满了灰尘。
她蹲下身,不顾灰尘的呛咳,快速而精准地从箱子底部摸索出一个用厚厚旧报纸包裹着的硬物。拆开报纸,露出了里面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金属盒子——那是她父亲留给她的一台老式、但性能异常稳定的便携式高清扫描仪。父亲曾说:“小雪,重要的东候,永远记得给自己留一份看得见的底牌。” 这台机器,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武器。
她毫不犹豫地打开扫描仪,冰冷的指示灯亮起幽幽的蓝光。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自己贴身衬衫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暗袋里,取出了那份刚刚签下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卖身契”。
纸张在她手中仿佛有千斤重,又像一块滚烫的烙铁。她盯着那份文件,看着“乙方:慕容雪”那几个僵硬的、带着她绝望印记的字,眼神冰冷刺骨。
“价值?” 她对着空气,对着这吃人的欧阳家,对着那对狗男女,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唇角勾起一个淬毒的冷笑,“这就是我的价值!”
她不再犹豫,动作快如闪电。将那份合同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地送入扫描仪的进纸口。机器发出轻微而规律的“沙沙”声,蓝色的扫描光线平稳移动,如同进行着一场关乎生死的精密手术。冰冷的蓝光映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勾勒出异常坚毅的轮廓。每一个翻页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很快,一份完整的电子文档在扫描仪自带的加密存储卡里生成。她迅速取出存储卡,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紧接着,她又从旧纸箱的另一个角落摸出一个同样包裹严实的小巧U盘——这是她利用出去“采购”的机会,在远离欧阳家势力范围的电脑城里,用现金购买的匿名加密U盘。
双重备份,物理隔离。这是她仅有的、微薄的筹码。
做完这一切,她将扫描仪和U盘重新用报纸层层包裹好,塞回旧纸箱的最底层,用杂物仔细掩盖。整个过程快而无声,只有她因为紧张和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储藏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慕容雪侧身闪出,迅速而警惕地环顾四周。走廊依旧空无一人,只有水晶吊灯投下华丽而冰冷的光晕。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贴着墙壁快速移动,目标直指位于别墅另一端、靠近佣人房区域的一个小隔间——那里有一台连接了外网、供佣人偶尔查询信息的老旧电脑,位置相对隐蔽,监控也少。
隔间门虚掩着。她闪身进去,反手锁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脑主机运行时发出的轻微嗡鸣。她迅速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时间紧迫,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下一步。
电脑启动的进度条缓慢移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慕容雪紧盯着屏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脑海中的信息。欧阳博让她签这份合同背锅,目标绝不仅仅是甩掉责任那么简单!那份协议里涉及的“星海城”项目,她记得很清楚!那是欧阳集团近期投入巨资、与“宏远建设”合作开发的核心地产项目!欧阳博如此急切地让她顶罪,甚至不惜抛出十亿的诱饵,只能说明一点——这个项目本身,或者他与宏远的合作,已经出现了足以动摇他根基的巨大危机!他需要一只替罪羊,在危机爆发前吸引所有的火力,而他,则能金蝉脱壳,甚至可能利用这个危机,暗中完成某些不可告人的操作,比如……转移资产?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宏远建设!
她快速在浏览器地址栏输入宏远建设的官网地址。页面加载出来,她直奔“联系我们”页面,找到了一个公开的项目合作咨询邮箱,这个邮箱虽然公开,但绝对有专人监控,信息能够直达对方高层!
电脑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慕容雪毫无血色的脸,更添几分鬼魅般的冷厉。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牵动着紧绷的神经。
邮件正文的空白框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干燥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指尖落下,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的隔间里显得格外清脆、急促,如同冰雹砸落。
“宏远建设项目负责人钧鉴:”
称谓简洁而正式,不带丝毫个人情绪。
“冒昧打扰,实因事态紧急,关乎贵司与欧阳集团合作之‘星海城’项目重大利益。”
开门见山,直指核心。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深潭。
“本人掌握确切证据,欧阳集团实际控制人欧阳博,已签署秘密文件,将其个人及关联方于该项目中可能产生的所有风险、债务,通过欺诈手段,全部转嫁至其配偶慕容雪名下,意图令其承担无限连带责任。”
陈述事实,字字如刀。点明“欺诈手段”,直指要害。
“欧阳博此举,绝非仅为推卸责任。其真实意图在于:当项目风险爆发、债务显现之时,贵司作为主要合作方及债权人,追索目标将被恶意引向无实际偿付能力的慕容雪。而欧阳博及其核心资产,则借机金蝉脱壳,规避贵司追偿。贵司最终恐将面临巨额坏账损失。”
剥开表象,直指核心阴谋!将宏远建设被拖下水的风险赤裸裸地摊开。十亿坏账的威胁,足以让任何企业决策层脊背发凉。
“附件为风险转嫁协议关键页扫描件,请贵司法务部门立即核查其真实性及法律效力。此仅为冰山一角,欧阳博转移风险、掏空项目、损害合作方利益的布局恐已深入。”
附件是致命的铁证!同时暗示还有更多,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此邮件发自匿名账号,只为警示风险,无意介入贵司与欧阳集团具体事务。望贵司高层明察秋毫,警惕陷阱,及时止损,切勿沦为他人阴谋之牺牲品。”
撇清自身,将姿态定位为“风险提示者”,降低对方戒备。最后一句“沦为牺牲品”,更是精准刺中对方的尊严与利益神经。
“一位不愿见无辜者被吞噬的知情者 敬上”
落款模糊而富有暗示性,留下足够的想象和警惕空间。
邮件写完。慕容雪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再次从头到尾扫过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确保信息足够惊悚,证据足够有力,立场看似中立实则将矛头死死钉在欧阳博的背信弃义上!确保这封邮件一旦被宏远高层看到,足以在他们心中引爆一颗核弹!恐慌、愤怒、被愚弄的耻辱感……这些情绪会驱使宏远建设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调查、反制,甚至可能直接撕毁合作!而这,正是她需要的!混乱!只有水被彻底搅浑,她才有机会在夹缝中求生,甚至……反击!
确认无误。鼠标箭头移动到“发送”按钮上。
指尖悬停。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这一键按下去,再无回头路。欧阳博会立刻知道有人泄密,滔天的怒火和疯狂的报复将接踵而至。她甚至能想象到他暴怒扭曲的脸。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紧她的脖颈。但下一秒,欧阳博冰冷的眼神、司马燕燕嚣张的孕照、那份写着十亿债务的合同……所有屈辱的画面如同滚烫的岩浆冲垮了恐惧的堤坝!
玉石俱焚,也要拉你们一起下地狱!
慕容雪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淬火的寒冰,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决绝。她不再犹豫,指尖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按下鼠标左键!
“嗖——”
邮件发送成功的进度条瞬间拉满,消失在屏幕上。屏幕上只留下一个简洁的提示框:“您的邮件已成功”
完成了!
一股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慕容雪猛地向后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狭小的隔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和电脑主机持续的嗡鸣。
就在这时——
“叮咚!叮咚!叮咚!”
连续三声刺耳的手机提示音,如同丧钟般在死寂中炸响!声音来自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机!
慕容雪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她猛地坐直身体,几乎是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自动亮起,刺眼的白光下,是那个她早已设置特别关注、却如同毒蛇般令人作呕的ID——“燕燕宝贝”,后面还跟着一颗刺眼的红心。
司马燕燕开直播了!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恶心和强烈不祥预感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慕容雪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关节泛白,几乎要将手机捏碎。她死死盯着屏幕,指尖悬在那个猩红的直播通知上方,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
最终,理智被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压过。她需要知道!需要亲眼看看这对狗男女还能嚣张到什么地步!她需要这最直接的屈辱,来浇灌心中那株名为复仇的毒花!
指尖落下。
屏幕瞬间切换,进入了一个装饰得极其奢华浮夸的直播间。粉色的气球、巨大的毛绒玩偶、闪烁的彩灯背景墙……俗艳得刺眼。镜头中央,司马燕燕穿着一身宽松的、质地精良的白色孕妇裙,慵懒地半躺在铺满柔软靠垫的法式贵妃榻上。她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炫耀,整个人如同一朵被过度浇灌、即将盛放得糜烂的花朵。
她一只手正温柔地、极其缓慢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动作充满了刻意展示的意味。另一只手则捏着一颗硕大的、在直播间灯光下闪烁着令人眩晕的紫色光芒的葡萄,正优雅地送向涂着鲜艳唇膏的嘴边。
“宝宝今天好乖哦,” 她的声音透过手机扬声器传出来,甜腻得发齁,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娇柔和做作,“是不是知道妈妈在直播,想给姨姨们打个招呼呀?” 她对着镜头,笑容灿烂得晃眼,眼神里却充满了赤裸裸的挑衅和炫耀。
慕容雪看着屏幕上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看着那只抚摸孕肚的手,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滚,强烈的恶心感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再次弥漫开熟悉的血腥味。
司马燕燕慢条斯理地吃完那颗葡萄,接过旁边助理递来的丝巾擦了擦手,然后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隆起的腹部在镜头前更加突出。她对着镜头,笑容愈发灿烂,带着一种即将登临后位的胜利者姿态。
“对了,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哦,” 她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充满了刻意的兴奋,“博哥说啦,等宝宝出生,我们很快就能搬进新家啦!那可是博哥特意为我们娘俩准备的礼物哦!” 她故意顿了顿,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似乎穿透了屏幕,直直地“看”向慕容雪,充满了恶毒的、毫不掩饰的炫耀和挑衅。
“是山顶的云顶庄园哦!” 她一字一顿,声音甜腻又清晰,如同淬毒的蜜糖,“最大、视野最好的那一栋!博哥说那里空气好,景色美,最适合我和宝宝了!” 她再次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容如同淬了剧毒的罂粟花,“哎呀,到时候某些人占着的位置,就该彻底让出来啦!鸠占鹊巢这么久,也该物归原主了,对不对呀,宝宝?”
轰——!
慕容雪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一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只剩下尖锐的、持续的嗡鸣!
云顶庄园!山顶最大视野最好的那栋!
那是欧阳博名下的产业!是欧阳家最顶级、最私密、象征着身份和地位的超级豪宅!那是连她这个“欧阳太太”都从未被允许踏足半步的地方!结婚时,她曾无意中提起过一次,说那里的景色一定很美。当时欧阳博是怎么说的?他皱着眉,语气带着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那是集团重要的资产,不是用来住人的。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原来……不是用来住人的?原来……是留给司马燕燕和她肚子里的野种的“爱巢”!
鸠占鹊巢?物归原主?
巨大的讽刺和滔天的屈辱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冰冷的怒火再也无法压制,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屏幕在剧烈的晃动中变得模糊。
直播间里,司马燕燕还在继续着她令人作呕的表演,抚摸孕肚,炫耀着那个用无数谎言和背叛堆砌起来的“美好未来”,字字句句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剜在慕容雪的心头。
“呵……” 一声极低、极冷的轻笑,突兀地从慕容雪喉咙里挤了出来。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森寒和毁灭的疯狂。她看着屏幕上那张得意忘形的脸,眼底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无机质般的、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对着司马燕燕那张笑得花枝乱颤的脸,对着她炫耀般抚摸着的孕肚,对着那个象征着“鸠占鹊巢”的云顶庄园……
指尖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按了下去!
啪!
直播画面瞬间消失,手机屏幕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
狭小的隔间里,只剩下电脑主机风扇单调的嗡鸣,以及慕容雪自己清晰可闻的、如同拉风箱般粗重的喘息声。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所有的光线都仿佛被这浓稠的黑暗吞噬。
她维持着那个按下关闭键的姿势,一动不动。手机屏幕的黑暗,映出她同样毫无生气的、模糊扭曲的倒影。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按在屏幕上的手指。然后,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她动作僵硬地,再次点开了手机屏幕。没有去看任何社交软件,没有理会任何可能弹出的信息。她直接进入了通讯录,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缓慢地滑动,掠过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
最终,指尖悬停在一个名字上。
陆珩。
那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唯一一块浮木。
她的指尖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用力按下了那个名字旁边的绿色通话图标。
听筒里传来单调而规律的“嘟…嘟…”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慕容雪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冷汗沿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就在她几乎以为对方不会接听,绝望即将再次蔓延时——
“嘟”声戛然而止。
电话接通了。
对面没有任何寒暄,没有任何疑问,只有一个平稳得如同深潭古井的男性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笼罩着慕容雪的窒息黑暗:
“说。” 一个字,简洁,有力,如同出鞘的利剑。
这个声音,这个干脆到极致的反应,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猛地浇在慕容雪被愤怒和屈辱灼烧得滚烫的神经上。她剧烈起伏的胸膛微微一滞,混乱的思绪被强行拉回一丝清明。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指尖深深陷入塑料外壳。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声音里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嘶哑,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恨意和玉石俱焚的决绝,依旧如同实质般透过电波传递过去:
“陆律师……” 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深入骨髓的冰冷,“举报材料……已发送监委。”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凛冽的寒气。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死寂。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一丝惊讶的波动。慕容雪甚至能想象出陆珩此刻的样子——或许坐在他那间堆满案卷、光线冷硬的办公室里,面容沉静,眼神锐利如鹰隼,正透过无形的电波,精准地捕捉着她话语里每一个细微的情绪和潜藏的信息。
几秒钟后,那个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直奔核心,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欧阳博那份‘卖身契’的扫描件?” 他直接点出了关键。
慕容雪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竟然猜到了!不,或许不是猜,而是基于对欧阳博卑劣本性的深刻了解和对她处境的精准判断!这份洞察力让她心头掠过一丝寒意,但随即又被一种找到同谋般的、扭曲的快意取代。
“是。” 她回答得斩钉截铁,如同淬火的钢铁撞击,“连同他给司马燕燕的‘孕期补偿’记录,还有……他意图转嫁十亿债务、坑害合作方的铁证。” 她刻意强调了“十亿”这个数字,如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一瞬。慕容雪几乎能感觉到陆珩大脑在高速运转,评估着这份“大礼”的份量和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很好。” 陆珩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稳,却多了一种如同刀锋出鞘般的锐利锋芒。那两个字,像是对她行动的肯定,更像是一道进攻的指令。“监委那边,我会跟进。”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一句带着冰冷嘲讽和残酷预期的话语,如同宣判般清晰地传来:
看来,欧阳博的牢饭……” 他的声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韵律感,“该热上了。”
该热上了!
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慕容雪的心上!不是冰冷的宣判,而是宣告着复仇的火焰已经点燃!宣告着欧阳博通往地狱的列车已经启动!
一股混杂着狂喜、战栗和巨大解脱感的电流瞬间窜遍慕容雪的全身!她握着手机,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压抑了太久、终于看到一丝曙光的、近乎疯狂的激动!
“嘟…嘟…嘟…”
电话被对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忙音在狭小的隔间里回荡。
慕容雪缓缓放下手机,手臂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她靠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滑坐到地上。黑暗中,她仰起头,后脑勺抵着粗糙的墙面。
没有眼泪。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着幽暗火焰的荒漠。
她的唇角,在无边的黑暗中,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弧度越来越大,最终形成一个无声的、却充满了极致疯狂和冰冷快意的笑容!
欧阳博……司马燕燕……
地狱的请柬,我已经亲手为你们送出去了。
这顿牢饭,你们……慢慢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