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公交车的车厢内,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
灰尘在从门缝透入的、微弱而晃动的手电光柱中疯狂舞动,像无数惊慌失措的幽灵。
林晚蜷缩在最黑暗的角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震碎肋骨!
她死死攥着那根冰冷粗糙的金属管,尖锐的断口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却足以让她保持清醒的痛感。
门外的身影高大,模糊,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有一道压迫感十足的轮廓。
他(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在审视,在评估,又像是在享受猎物最后的恐惧。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远处消防车的轰鸣和隐约的嘈杂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林晚全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致,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疯狂奔流。
攻击?逃跑?
都是死路一条。
她只能等,等待对方先动,或者…等待那渺茫的、秦朗承诺的“十分钟救援”。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死寂的压迫感逼疯时——
“林晚小姐。”
一个低沉、略带沙哑,却异常冷静的男声从门外响起,穿透了黑暗,
“我是秦朗。安全了,请出来吧。”
秦朗?!
真的是他?!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
从挂断电话到现在,绝对不超过三分钟!
而且,他是怎么在这么大一片废墟里精准找到这辆隐蔽的公交车的?!
巨大的疑虑瞬间压过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林晚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将手中的金属管攥得更紧,身体缩得更深,警惕地盯着那条门缝外的身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门外的“秦朗”似乎预料到她的反应,并没有强行拉开车门,而是继续用那种平稳无波的语调说道:
“不必怀疑。你的手机有紧急定位装置,与我的系统直连。我知道你受了惊吓,但这里并不安全,警方和纵火调查人员很快就会搜索到这片区域。你需要立刻跟我离开,接受检查和必要的…问询。”
紧急定位装置?直连系统?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她终于明白秦朗之前为什么能那么快回应了!
她那部旧手机,早就被凌宏远的人动了手脚!
她的一切行踪,始终处于监控之下!
那么…今天这个陷阱,秦朗,或者说他背后的凌宏远,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
无数的疑问和冰冷的恐惧交织成一张大网,将她紧紧缠绕。
但她知道,对方说得对。
留在这里,等警察来了更麻烦,她根本无法解释清楚今晚的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那根已经沾满冷汗的金属管,用嘶哑的声音回应:
“我…我这就出来。”
她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后怕而微微发软。
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向那扇被推开一条缝的车门。
车门被完全拉开。
外面站着的,果然是秦朗律师。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一丝不苟,只是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比平时更加锐利和深沉,快速扫过林晚狼狈不堪的样子和手臂上的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手里拿着一个强光手电,另一只手里…竟然握着一把小巧的、看起来像是某种强效麻醉枪或电击枪的武器!
“能走吗?”
秦朗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没看到她满身的污秽和伤痕,只是例行公事般询问。
林晚点了点头,咬着牙,忍着浑身的疼痛,迈步走出了这辆令人窒息的废弃公交车。
外面,冷风裹挟着远处飘来的烟尘和焦糊味扑面而来。
警灯和消防车的灯光将废车场的天空映照得一片诡异的红蓝之色。
但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却异常安静,仿佛被无形地隔离开来。
秦朗没有多问一句关于今晚遇袭的细节,只是简洁地道:
“跟我来。车在那边。”
他指了一个方向,然后率先转身,步伐很快,显然不想在此地多留一秒。
林晚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目光却飞快地扫视着周围。
她看到不远处的地面上,似乎躺着两个一动不动的人影,看衣着像是刚才追杀她的打手之一!
他们是被秦朗解决了?什么时候的事?
她的心越来越冷。
秦朗的身手和他此刻的冷静,都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律师的范畴!
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越野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几堆废车后面。
秦朗拉开车门:
“上车。”
林晚弯腰坐进后座。
车内很宽敞,除了司机,副驾驶还坐着一个同样穿着黑色作战服、面色冷峻的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如同扫描仪,没有任何感情。
秦朗坐进副驾,关上车门。
越野车立刻启动,平稳而迅速地驶离了这片混乱之地,将警笛和火光甩在身后。
车内一片死寂。
没有人说话。
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林晚靠在冰凉的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夜色笼罩的荒凉景象,感觉自己像一件被秘密运输的货物。
她手臂上的伤口开始突突地跳痛,校服黏在烫伤的地方,每一次摩擦都带来一阵刺痛。
秦朗从前面递过来一个简易的医疗包和一瓶矿泉水:
“简单处理一下。具体的伤,回去再让医生看。”
林晚默默地接过,用矿泉水冲洗着手臂和小腿上的伤口和污渍,然后用纱布笨拙地包扎。
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她知道,回去之后,等待她的绝不仅仅是医生的检查。
越野车没有开往市中心那栋豪华公寓,而是驶向了城郊一个僻静的、守卫森严的私人疗养院。
经过层层身份核查,车子最终停在一栋独立的、灯火通明的小楼前。
秦朗率先下车,替林晚拉开车门:
“到了。凌先生在等你。”
凌宏远?!他在这里?!
林晚的心猛地一揪!
果然!
他果然在等着“验收”结果!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情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跟着秦朗走进了小楼。
楼内装修奢华而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名贵木材的混合气味。
秦朗将她引到一扇厚重的实木门前,敲了敲,然后推开。
这是一个宽敞的书房。
凌宏远坐在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式便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在阅读。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口的林晚。
他的目光在她包扎着纱布的手臂、破损的校服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微蹙起,放下文件,语气带着一丝听不出真假的关切: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伤得重不重?”
林晚站在书房中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声音因为受伤和疲惫而低哑,却异常清晰:
“凌先生,您想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吗?”
凌宏远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林晚没有任何隐瞒,也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用最简洁客观的语言,将收到诡异短信、前往废车场、发现陷阱、被围堵、点火自救、直到秦朗出现的过程叙述了一遍。
她甚至提到了自己对手机被定位的猜测。
整个过程中,凌宏远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直到林晚说完,书房里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
“嗯。”
凌宏远终于开口,语气平淡,
“临危不乱,反应机敏,甚至懂得利用环境制造混乱脱身。虽然手段冒险激进,但就结果而言,还算…及格。”
及格?
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未遂,在他口中,只是一场考核?
只是“及格”?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林晚的全身!
凌宏远仿佛没有看到她骤然苍白的脸色,继续淡淡地说道:
“至于定位,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毕竟,你的处境特殊。看来,这项预防措施,今晚确实派上了用场。”
他轻描淡写地将监控的事实揭过,甚至将其合理化。
然后,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那么,关于是谁策划了这次袭击,你有什么想法?”
他终于问到了核心问题。
林晚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说出了那个名字:
“凌翊。”
除了他,她想不出第二个人,有动机、有能力、且会用如此直接而狠毒的方式对她下手。
那封关于他资金问题的匿名邮件,可能就是导火索。
凌宏远对于她直接指认凌翊,似乎并不意外。
他沉默了几秒钟,眼神变得更加复杂难辨,最终,却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他。”
凌宏远的语气很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凌翊的手段,或许激进,但不会这么…粗糙愚蠢。在废车场纵火,留下活口和痕迹,惹来警察,这不是他的风格。”
不是凌翊?
林晚愣住了!
如果不是凌翊,那会是谁?!
谁还会如此迫切地想要毁掉她,甚至不惜动用这种暴力手段?
“那会是谁?”
她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困惑。
凌宏远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他看着林晚,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缓缓说道:
“凌氏这艘船,很大。水里盯着它,想把它凿沉,或者想把它据为己有的…鲨鱼,也很多。有些人,并不希望看到凌家多出一个潜在的、不受控制的变量,尤其是一个…可能很聪明的变量。”
他的话语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脑海中另一扇更加黑暗和凶险的大门!
不是凌翊!
是凌氏外部的敌人?!
或者是…凌氏内部,其他不希望看到凌宏远找到亲生女儿、从而影响现有权力格局的人?!
这个猜测,比凌翊的敌意更加可怕,更加防不胜防!
看到林晚眼中闪过的震惊和恍然,凌宏远知道她明白了。
他微微颔首,语气重新变得淡漠:
“这件事,我会让人查。但你也要明白,从现在起,你面临的危险,可能来自任何方向。晨曦计划,对你而言,不再仅仅是一个选拔,更是一个…生存挑战。”
生存挑战…
四个字,重逾千斤!
“你的伤,让医生好好处理。这几天就在这里休息,哪里都不要去。”
凌宏远下了指令,语气不容反驳,
“学校那边,我会让人处理。至于星辰网那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晚,
“那个责编‘流云’,确实失踪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警方初步判断是个人债务纠纷引发的绑架勒索,与你无关,你不必担心。”
凌宏远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你的那本书,《蛹中的刀》,暂时不要再更新了。”
“为什么?!”
林晚脱口而出,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情绪失控!
《蛹中的刀》是她最后的自留地,是她精神的出口!
“因为它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
凌宏远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你以为今晚的袭击,仅仅是因为凌翊或者那些所谓的‘鲨鱼’看你不顺眼吗?你那本书里写的东西,那些关于家族、压迫、反抗的阴暗描写,已经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它成了你的标志,也成了你的靶子!”
他站起身,走到林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如同实质的压力:
“想要活下去,想要赢得晨曦计划,你就必须学会隐藏锋芒,学会妥协!从现在起,忘记‘冷锋’,忘记那本书。你需要学习的,是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凌家女儿,而不是一个满身是刺、只会揭疮疤的愤世者!”
隐藏锋芒?学会妥协?忘记冷锋?
这简直是要亲手扼杀她的灵魂!
林晚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没有让愤怒和绝望的呐喊冲口而出!
她看着凌宏远那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睛,明白了。
他不仅要控制她的行动,还要塑造她的思想,磨平她的棱角,将她变成一件完全符合他心意的、温顺而有用的工具!
“如果…我拒绝呢?”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带着最后一丝倔强。
凌宏远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怒意,反而露出一丝近乎怜悯的、冰冷的笑容:
“那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会让秦朗送你出去。但走出去之后,你是生是死,与凌氏再无瓜葛。而你将要面对的,将是今晚这种袭击的升级版,无穷无尽,直到你彻底消失。”
赤裸裸的威胁!
留下,被驯化,成为棋子。
离开,被追杀,死路一条。
根本没有选择!
林晚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得透明。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离死亡有多近。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避开了凌宏远那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目光。
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不甘的、愤怒的火焰。
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认命般的麻木:
“我…知道了。”
凌宏远似乎满意了这个答案。他点了点头:
“很好。医生就在隔壁。去吧。”
林晚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转身,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地挪出了书房。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
书房内,凌宏远重新坐回宽大的座椅里,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之前正在阅读的文件上——那是一份关于“晨曦计划”最新竞争对手的详细评估报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份报告“林晚”的名字上,轻轻敲击着。
眼神深邃如海,看不到底。
门外,林晚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走向医疗室。
她的背影单薄而脆弱,脚步虚浮。
然而,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那抹被强行压下的、不甘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极致的屈辱和压迫下,凝结成了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
恨意。
她握紧了包扎着纱布的拳头。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很好。
凌宏远,凌翊,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鲨鱼”。
你们想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合格的傀儡。
那我就…暂时演给你们看。
但总有一天,
这把被你们亲手磨砺的刀,
会割开所有的伪装,
刺向你们最致命的咽喉!
她抬起头,看向走廊尽头那扇代表着检查和治疗的门,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她,
已经学会了如何戴上王冠,
即使那王冠,
由荆棘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