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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抢劫杀人积案的成功告破,如同在沉闷已久的林城开发区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余波荡漾,经久不息。

祁同伟的名字,不再仅仅与“孤鹰岭英雄”的标签挂钩,更增添了一层“神探”的光晕。派出所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而显著的变化。

那些曾经或明或暗的质疑、嘲讽和等着看笑话的目光,如今大多被敬畏、好奇,甚至是一丝谄媚所取代。

民警小王俨然成了祁同伟的忠实拥趸,走路都带着风,言必称“祁所怎么说”。

其他人在汇报工作或遇到难题时,也开始下意识地望向走廊尽头那间小办公室,仿佛那里坐着的不再是一个被发配的副所长,而是一根定海神针。

所长赵永强的态度变得复杂而耐人寻味。表面上,他对祁同伟更加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倚重,毕竟祁同伟的功劳也是整个派出所的业绩。

但私下里,那种被后辈抢尽风头、自身权威受到无形挑战的膈应感,却像一根细刺,扎得他浑身不自在。他更多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或者以“跑上级关系”为由外出,将所里越来越多的日常事务,“顺理成章”地推给了祁同伟。

祁同伟对此心知肚明,却乐见其成。他要的就是这份实际的操作空间和逐渐积累的威信。

他依旧保持着那份超出年龄的沉稳,不骄不躁,按部就班地处理着分管的治安、消防和信访工作,同时,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从未停止对这片土地上更深层次脉络的探查和记忆的搜寻。

他知道,破获一起陈年旧案,只是立威的第一步。要想真正在这基层站稳脚跟,撬动更大的局面,必须展现出处理复杂局面、解决实际难题的能力,尤其是——经济和社会稳定方面的能力。

而这样的“机会”,在前世的记忆碎片中,从未缺少过。

这天下午,祁同伟正在翻阅近期几起劳资纠纷的调解记录,派出所的内线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开发区管委会办公室打来的,语气焦急。

“祁所长吗?不好了!出大事了!红旗纺织厂!工人们炸锅了!几百号人把厂门都给堵了!说要是不发拖欠的工资和安置费,明天就去堵国道!管委会的领导都被围在里面了!你们派出所赶紧派人过来维持秩序!千万不能出事啊!”

红旗纺织厂?祁同伟的目光一凝。记忆的闸门瞬间开启!

就是这个厂!前世,就在他调来开发区不久后,红旗纺织厂因为经营不善、改制混乱、拖欠工人巨额工资和安置费长达半年之久,导致工人们情绪彻底爆发,大规模聚集堵路,最终演变成严重的群体性事件,震惊了市县。

虽然事件最后被强行压了下去,但影响极其恶劣,开发区和县里多名领导因此被问责,调离的调离,处分的处分。

而这一世,这个棘手无比、足以让人丢官去职的烫手山芋,就这样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地砸到了他的面前。

电话那头还在焦急地催促。外面大办公室也听到了动静,几个民警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紧张和畏难的情绪。处理群体性事件,是最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轻则挨骂受气,重则背锅担责。

赵永强显然也接到了消息,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脸色发白,急匆匆地对祁同伟喊道:“小祁!你赶紧带人过去看看!控制住局面!我…我去县局汇报一下情况!”说罢,竟像是生怕被粘上一样,抓起包就往外走,直接把最危险的现场指挥权甩给了祁同伟。

典型的甩锅。出了事,是祁同伟处置不力;平息了,是他领导有方。

祁同伟看着赵永强仓皇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也好,正合我意。

他没有丝毫慌乱,冷静地站起身,下达指令:“小王,叫上两个人,带上执法记录仪,跟我去红旗厂。其他人留守,随时待命。”

警用吉普车一路呼啸,驶向位于开发区边缘的红旗纺织厂。

越是接近,气氛越是凝重。远远就能看到厂区大门方向黑压压地围满了人,喧哗声、吵嚷声如同沉闷的雷声滚滚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厂门口,人头攒动,群情激愤。几百名穿着旧工装的纺织工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脸上带着长期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疲惫和沧桑,此刻更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激动。

“还我血汗钱!”

“我们要吃饭!”

“黑心厂长滚出来!”

“不给钱我们就去堵路!谁也别想好过!”

怒吼声、哭诉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声浪几乎要掀翻天空。

几个管委会的干部和厂领导被围在中间,脸色惨白,徒劳地试图解释着什么,但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更大的声浪淹没。推搡之间,场面随时可能失控。

祁同伟带着三名民警赶到现场,试图挤进去,立刻就被情绪激动的工人们围住了。

“警察来了有什么用!”

“你们是不是来抓人的!”

“官官相护!没一个好东西!”

质疑和愤怒如同潮水般涌来。小王几个年轻民警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紧张得手心冒汗,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

祁同伟却面色不变,他没有强行呵斥,也没有试图用武力驱散——那只会火上浇油。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爬上了警车引擎盖,居高临下,拿过一个便携式扩音器(车上常备),运足中气,声音透过喇叭清晰地传了出去,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红旗厂的工友们!请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他的声音洪亮、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安抚力。突如其来的喊话让骚动的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无数道目光,怀疑的、愤怒的、期待的、麻木的,齐刷刷地聚焦到他身上。

“我是开发区派出所副所长,祁同伟!”他首先亮明身份,语气坦诚,“我不是来抓人的!我是来帮大家解决问题的!”

“解决问题?说得好听!你们当官的就会骗人!”

“钱呢!钱什么时候发!”

下面立刻又响起一片质疑声。

“骗不骗人,大家看我接下来的行动!”祁同伟毫不回避,声音斩钉截铁,“我知道,厂里拖欠了大家很久的工资和安置费,这是大家应得的血汗钱,养家糊口的钱!拖到现在,是厂里和管委会工作的严重失误!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首先肯定了工人诉求的合理性,一下子拉近了距离,让下面的喧哗声又小了一些。工人们似乎没想到这个警察会这么直接地承认是“失误”。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堵大门,解决不了问题!去堵国道,更是违法行为!不仅拿不到钱,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大家想想,一旦发生冲突,有人受伤,或者被追究法律责任,家里的老人孩子怎么办?那才是真正的雪上加霜!”

他晓以利害,直指工人们最担心的核心——家庭和责任。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等着钱救命啊!”一个老工人带着哭腔喊道,引起了众多共鸣。

“给我一点时间!”祁同伟目光扫过全场,眼神坚定,“我不打包票一定能立刻拿出所有钱,但我以这身警服担保,我会尽我所能,立刻调查了解情况,督促厂里和管委会,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今天之内,一定给大家一个初步的答复!”

他没有空口许诺,而是给出了一个具体的时间期限和“初步答复”的承诺,显得真实可信。

“大家选几个信得过的代表出来!我们一起去办公室,坐下来谈!有问题,摆在桌面上解决!其他人,请先散开,堵在这里影响交通,也解决不了问题,相信我一次!”

他的话语诚恳,态度坚决,又穿着警服站在高处,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场。加上“孤鹰岭英雄”和“破获命案”的名声多少传开了一些,工人们情绪虽然依旧激动,但理智渐渐占了上风。

经过短暂的骚动和商议,工人们最终选出了五名代表(多是些年纪较大、在厂里有些威望的老师傅)。

祁同伟跳下车,对小王吩咐:“维持好外围秩序,安抚大家情绪,不要让任何人冲击办公区。”然后,他对着五位工人代表一挥手:“各位老师傅,请跟我来!”

他领着五位将信将疑的代表,分开人群,走进了被围困的厂办会议室。管委会的副主任和面如土色的厂长如同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上来。

会议室内,气氛紧张。工人们代表情绪激动地陈述着困难:拖欠工资长达七个月,医保社保断缴,承诺的改制安置费遥遥无期,工人及其家庭已陷入绝境。

厂长大倒苦水:产品滞销,库存积压,银行催贷,账户早被冻结,实在没钱。

双方各执一词,争吵不休,眼看又要陷入僵局。

祁同伟安静地听着,没有急于表态。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对照着前世的记忆。

前世,这个事件最终是靠上级强行拨款和部分强制手段压下去的,并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工人们依旧损失惨重。

但这一世,他记得一个细节:红旗纺织厂虽然主营的纺织品滞销,但其仓库里,似乎积压着一大批特殊的工业用坯布,质地厚实耐磨。

而就在不久后,南方几个新兴的工业园和建筑工地,会对这种类型的帆布材质的劳保用品(如工装、帐篷、设备罩衣)产生巨大需求,价格会有一波明显的上涨…

一个想法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就在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时,祁同伟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争吵:“王厂长,你们厂仓库里,是不是有一批代号‘603’的加厚坯布?大概还有多少库存?”

王厂长正吵得面红耳赤,猛地被问及具体业务,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是…是有那么一批,当年给一个军工单子生产的备料,后来订单取消了,就一直压在库房里,占地方,也卖不掉,还有十几万米呢…你问这个干嘛?”

管委会副主任也疑惑地看向祁同伟。

祁同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工人代表:“老师傅们,如果厂里暂时拿不出现金,但能用这批库存的布料,折算成一部分工资和安置费,大家愿不愿意接受?或者,由厂里用这批布作为抵押,想办法筹集资金?”

“布?我们要布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一个代表立刻反驳。

“直接要布当然没用。”祁同伟语气平稳,抛出了他的核心方案,“但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可靠的渠道,把这批布加工成市场上急需的产品,比如建筑工地用的劳保服装、帐篷、设备罩衣,然后销售出去,换回现金呢?”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厂长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祁同伟:“祁所长,你不是开玩笑吧?那批布根本没人要!而且加工?销售?渠道呢?钱呢?谁来做?我们现在哪还有能力搞这些?”

“厂里没能力,可以引入外力。”祁同伟步步为营,“我认识一位省里的老板(他提前通过加密电话联系了刘爱军,只是此刻需要借用其名头),他的公司正好需要大量的这类劳保用品原材料,并且有现成的加工厂和销售渠道。

如果厂里愿意,可以以略低于市场价但绝对合理的价格,将这批库存坯布出售给他。同时,他可以优先雇佣我们红旗厂的下岗工人,进行来料加工,支付加工费。

这样,第一,盘活了库存,换回了急需的现金,可以立即解决一部分工资拖欠;第二,为工人们提供了临时就业机会,有了收入来源;第三,后续的销售利润,还可以继续解决剩余欠薪和部分安置费。”

这个方案,如同在黑暗的房间里打开了一扇窗,瞬间让所有人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工人代表们面面相觑,眼中露出了希望的光芒。如果能立刻拿到一部分钱,还能有活干有收入,谁愿意去堵路拼命?

王厂长和管委会副主任也惊呆了。他们绞尽脑汁只想等着上面拨款或者卖地卖设备(过程漫长且杯水车薪),从未想过还能从库存积压品上做文章!

“这…这能行吗?那个老板…可靠吗?价格怎么样?”王厂长呼吸急促起来。

“我可以立刻联系对方。”祁同伟拿出手机(大哥大,用办案经费配的,此时派上用场),走到一边,假装拨通了刘爱军的电话,低声交谈了几句。其实他早已在来的路上就和宋建国沟通好了大致框架。

片刻后,他走回来,报出了一个价格。价格确实比当前市场价略低,但对于一笔清理长期库存的交易来说,绝对属于良心价,远高于厂里的预期。

“对方表示,如果今天能签意向协议,他可以先支付30%的定金,最快明天就能到账,用于支付大家最紧急的欠薪。后续的加工订单,也可以立刻启动。”祁同伟抛出了最诱人的条件——立刻见到钱!

会议室里顿时沸腾了!

工人代表们激动地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王厂长和管委会副主任更是喜出望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签!我们签!”王厂长迫不及待地喊道。

管委会副主任也连忙点头:“对对对!这是个好办法!祁所长,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异常顺利。在祁同伟的主持下,厂方、管委会和工人代表三方共同商议,很快就达成了初步协议:出售库存坯布换取首笔资金支付紧急欠薪,同时启动加工项目提供就业岗位,后续利润继续解决遗留问题。

祁同伟让厂办立刻打印协议草案,各方签字。他则再次“联系”刘爱军,让对方立刻安排财务打定金,并准备接收布料和安排加工事宜。

当祁同伟拿着签好的协议草案和收到定金的承诺(刘爱军那边效率极高,很快通过电话确认款项已打出),再次走出办公楼,来到焦急等待的工人们面前时,整个场面彻底改变了。

他将扩音器交给工人代表,让他们亲自向工友们解释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

当工人们听到“明天就能先发一部分工资”、“有活干了”、“欠的钱有着落了”这些话语时,积压已久的愤怒和绝望,瞬间化作了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的欢呼!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相互拥抱!

一场原本即将引爆重大社会危机的群体性事件,就这样在不到半天的时间内,被祁同伟以一種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巧妙地化解于无形。没有动用一兵一卒的强制力量,没有激化任何矛盾,反而给工人们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希望和利益!

管委会的领导们擦着冷汗,看着眼前欢呼的人群,对祁同伟感激涕零又佩服得五体投地。厂长更是握着祁同伟的手不停摇晃,语无伦次。

消息很快反馈到县里。正准备硬着头皮向市里求援的县领导,听到危机不仅平息,还找到了盘活企业、安抚工人的可行方案,简直是喜出望外!对祁同伟的评价,瞬间又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有能力、有担当、有办法”的赞誉纷至沓来。

而当赵永强磨磨蹭蹭地从县局“汇报”完工作(实则打探风声兼躲清静)回来时,惊愕地发现,天大的麻烦已经风平浪静,而所有的功劳和赞誉,都稳稳地落在了那个他本想推出去背锅的副所长头上。

他站在派出所门口,看着远处红旗厂门口散去的人群和正在接受管委会领导感谢的祁同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仿佛又被人隔着空气,狠狠地扇了一记无声却无比响亮的耳光。

祁同伟没有在意身后的目光。他站在夕阳的余晖下,看着工人们脸上重新燃起的希望,感受着周围人敬佩感激的眼神。

他知道,经此一役,他在林城开发区的根基,已然深植。

不仅化解了危机,更赢得了民心,展示了远超普通干警的经济头脑和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

这把砺炼之剑,愈发锋芒毕露。

而这一切,都只是他庞大棋局中,一步小小的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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