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问了两三家当铺。第一家开在闹市口，门脸气派，黑底金字的“恒昌典当”招牌锃亮。柜台后的朝奉是个留山羊胡的老头，戴着眼镜，正悠闲地看着账本。
“掌柜的，麻烦看看这个。”苏洛洛把包袱递上柜台，解开斗篷，露出里面的衣裙和头冠。
山羊胡起初漫不经心，随意地捏起一点玄黑缎子捻了捻。突然，他动作顿住了，微睁的双眼眼猛地睁大，凑到眼前仔细看，又拿起那顶点翠小冠，对着门外透进来的光反复端详。他脸上的皱纹都在抖动，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像是被什么噎住了。
“这……这……”他声音发颤，眼镜滑到了鼻尖，“姑娘，这……这东西打哪来的？”
苏洛洛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家传的，家道中落，不得已拿出来换点活命钱。”
“家传？”山羊胡倒吸一口冷气，小心翼翼地放下那点翠小冠，仿佛捧着烧红的烙铁，“姑娘，莫要消遣老朽！这金线！这捻法！这缎子！这翠色！还有这冠上的金工……这哪是寻常富贵人家能有的东西？这……这怕是……”他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只是惊恐地摇头，把包袱往外推，“小店……小店收不起！收不起啊！您另请高明！另请高明！”
第二家当铺更小些，在一条僻静的后街。柜台后的掌柜是个中年胖子，看着那打开的包袱，眼睛瞬间直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他哆嗦着手想摸那金线织就的凤凰尾羽，指尖离料子还有一寸远，又像被烫了似的猛地缩回。
“我的老天爷！”他惊叫一声，像是见了鬼，“凤凰！金线通体织就！点翠云冠！这这这……这是神仙织的吧？这得值多少座金山银山？我这小铺子，连您这宝贝上的一根金线都抵不上啊！姑娘，您行行好，快拿走！快拿走！我这点家当，砸锅卖铁也配不上这宝贝！”他脸色煞白，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恨不得躲进柜台底下。
第三家当铺的掌柜更绝，隔着柜台远远瞥了一眼包袱皮里露出的那抹刺目的金线，二话不说，“咣当”一声就把厚厚的木栅栏窗板给放了下来，只留一条缝，传出闷闷的声音：“打烊了！不收东西！快走快走！”
苏洛洛抱着包袱，站在最后一家当铺紧闭的栅栏门外，整个人都懵了。寒风卷着尘土吹过空荡的后街，吹得她粗布袄裙的下摆贴在腿上，透心凉。
“没人敢要？”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太好了……好到烫手？”
萧野站在她身旁，看着那紧闭的当铺门窗，浓黑的剑眉拧成一个结，眼中风暴凝聚。老陈和李石头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与此同时，彭阳县西头一处闹中取静的大宅院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正厅里暖意融融，熏笼里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散发着清雅的松木香。一个身着银灰暗云纹锦袍的年轻公子正斜倚在铺着厚厚绒毯的紫檀木罗汉榻上，姿态慵懒。他面容白皙俊朗，眉眼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贵气。一个丫鬟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用小银锤给他敲着腿，另一个则端着青玉小碗，用小银匙舀了温热的杏仁酪，轻轻送到他唇边。
脚步声急促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桃红比甲的丫鬟气喘吁吁地冲进厅来，手里空空如也。
年轻公子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让你去‘酥香记’买包桂花酥，跑得倒快，东西呢？规矩都喂狗了？”
那丫鬟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公子息怒！奴婢……奴婢没买到桂花酥，可是……可是奴婢在街上瞧见了一桩天大的稀奇事！”
“哦？”年轻公子总算睁开眼，瞥了她一眼，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什么稀奇事能比本公子明日启程要带回京的桂花酥重要？”
“是衣服！一件从没见过的衣裳！”丫鬟急切地抬头，眼睛放光，比划着，“就在西街巷子口，不知打哪冒出个姑娘，裹着件破斗篷，被个孩子撞了一下，斗篷掉啦！里面那身衣裳，我的老天爷哟……”
她咽了口唾沫，努力组织语言：“玄黑色的底子，亮得晃眼，像……像水似的！上面全是金线！织了好大一只凤凰！金灿灿的，尾巴那么长，羽毛根根都像活的一样！凤凰落在金灿灿的梧桐树上！那金线亮的，太阳底下跟烧起来似的！她还戴着顶小冠，蓝汪汪的翠鸟毛，嵌着亮晶晶的石头，晃得人眼晕！那姑娘长得……啧啧，脸白得像玉，跟画儿里的仙女似的！街面上的人都看傻啦！说怕是宫里的娘娘才穿得起的……”
年轻公子原本慵懒的神情渐渐收了起来。他挥挥手，捶腿的丫鬟立刻停下。他坐直了身体，接过杏仁酪的碗自己端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润的青玉碗壁，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凤凰？金线通体织就？点翠云冠？玄黑真丝缎？”
“是是是！一点没错！”丫鬟用力点头。
“呵，”年轻公子轻笑一声，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彭阳这小地方，还能有这种稀罕物？怕不是哪家戏班子的行头穿错了地方吧？”话虽如此，他那点好奇却被勾了起来。“撞人的小孩？那姑娘呢？”
“被几个看着凶神恶煞的汉子护着，钻进巷子跑了，像是往当铺街那边去了。”
年轻公子放下玉碗，指尖在紫檀榻的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去当铺街？”他沉吟片刻，扬声道：“来人！”
一个穿着劲装、腰挎短刀的侍卫应声而入。
“去当铺街那边转转，尤其是那几家大点的铺子附近，”年轻公子吩咐道，“打听打听，有没有一个穿得破破烂烂，长相却极打眼的小娘子，带着几个粗汉，拿着一件……嗯，一件金灿灿绣着凤凰的华服去典当。若有消息，速来回报。”
侍卫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