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地龙烧得暖和,墨香与淡淡的檀香混合。
萧景恒批阅了一下午奏折,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只觉得腹中有些空乏。
他忽然想起午间在凤仪宫用膳时,时笙似乎怯生生地提过一句,下午会亲手做些清淡的茶点送来给他尝尝。
当时他并未十分在意,此刻却莫名有些期待。
他放下朱笔,问侍立一旁的高德胜:“什么时辰了?皇后…可来过?”
高德胜连忙躬身回话:“回陛下,已是申时初了。皇后娘娘确实来了…”
他语气微微一顿,显得有些迟疑。
萧景恒抬眼看他:“来了?人呢?为何不通传?”
高德胜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压低声音补充道:
“娘娘此刻就在殿外…只是…刚巧在宫阶上,碰上了也来给陛下送糖水的玉妃娘娘…”
“玉妃也来了?”萧景恒一怔,随即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时笙和林清漪碰上了?!
这两个女人,一个昨日刚受了天大委屈,病弱不堪;一个是他如今心尖上的宠妃,娇柔单纯。
昨日那般冲突,今日又狭路相逢……
昨夜紫宸殿那俩老嬷嬷的下场还历历在目。
虽然时笙今天上午表现得很温顺,可谁知道她会不会又被林清漪刺激到?
万一两句话不对付,时笙会不会又说出什么刻薄话?清漪会不会被欺负哭?或者……时笙那破身子,会不会被气得当场病发?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时笙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就碎的模样,又闪过林清漪委屈垂泪、楚楚可怜的神情。
伤了谁他都心疼!
一想到那两人在外面可能正针尖对麦芒,萧景恒顿时坐不住了。
也顾不上饥渴和什么茶点了,猛地站起身,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大步就朝着殿外走去。
“真是胡闹!”他低声斥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说谁。
高德胜吓了一跳,连忙快步跟上:“陛下!陛下您慢点!当心台阶!”
*
御书房外宫阶。
时笙逼近林清漪,两人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白气。
林清漪强装镇定,眼底却已泄露出一丝慌乱。
只见时笙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些,目光落在林清漪平坦的小腹上:
“玉妃前几日方才小产,伤了身子元气,合该在玉芙宫好生将养才是。这般天寒地冻的跑出来,若是再受了寒气,落下病根,陛下可是要心疼的。”
她这话听起来满是身为皇后的关怀大度,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清漪最心虚的地方。
林清漪心里一咯噔,勉强笑道:“多谢娘娘关怀,臣妾…”
话未说完,却听时笙又轻轻“呀”了一声,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时笙微微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林清漪,语气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疑惑:
“本宫倒是忘了。玉妃既然小产,身子正是不便的时候,昨夜…怎的还能承宠,受得住陛下那般…折腾?”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清漪全身,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可如今瞧着,玉妃竟是面色红润,行动如常,丝毫不见损碍?”
“啧啧,到底是学医出身的,底子就是比寻常人健朗些。”
这话里的暗示和嘲讽,如同冰冷的刀子,刮得林清漪体无完肤。
周围宫人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林清漪心头狂跳,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让她一阵眩晕。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笙却仿佛嫌不够,又向前逼近了半分,几乎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轻轻吐出恶魔般的低语:
“还是说…玉妃根本就未曾有过身孕?”
“!!!”林清漪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向时笙。
她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她做得极其隐秘,连陛下都瞒过去了!时笙怎么可能……
巨大的惊恐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更别提组织语言反驳。
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时笙已经优雅地后撤了一步,仿佛刚才只是姐妹间的一句寻常耳语。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林清漪身后的那长长的高耸宫阶,语气变得有些缥缈:
“玉妃,你说…本宫因妒推你下去的那处白玉阶…跟这里,像吗?”
林清漪的心跳得像擂鼓,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台阶——
冰冷,坚硬,一级一级向下延伸。
像,怎么不像?!
这宫里的汉白玉台阶,大体都是一个模样。
就在她心神被台阶吸引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正疾步从里面出来。
是陛下!
周围的宫人也都低垂着头,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她们的一点小动作!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林清漪混乱的脑海。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陛下还能对时笙和颜悦色,无非是先前没有亲眼见着时笙将她推下阶。
如果让陛下亲眼看见,时笙再次将她推下去……
那陛下一定会彻底厌弃时笙,会认为她恶毒不改,无可救药。
那她就再也不用担心谎言被拆穿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瞬间压倒了理智。
她的身体甚至比大脑更快做出了反应——
只见她脸上瞬间布满惊恐,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娘娘!不要——!”
同时,一只手猛地就朝着时笙的手腕抓去,想要制造出时笙推她的假象。
而整个身体则如同断线的风筝般,狠狠地向着身后的台阶倒去。
她算准了角度,算准了时机,甚至已经预感到摔倒的疼痛和陛下暴怒的画面。
然而——
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时笙手腕的前一刹那!
时笙却倏然一个轻盈的转身,裙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恰好完美地避开了她抓来的手。
随后面朝御书房的方向,屈膝行礼,声音温顺清晰:“臣妾参见陛下。”
动作行云流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林清漪抓过来的手,甚至连衣角都没有让她碰到分毫。
林清漪的手抓了个空。
而她全力向后仰倒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平衡和支点。
“啊——!!!”
一声真正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凄厉惨叫划破寒冷的空气。
在萧景恒震惊的目光中,在周围宫人骇然的注视下,林清漪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整个人毫无缓冲地向后仰摔下去。
娇小的身躯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汉白玉台阶上,然后止不住地向下翻滚。
“咕噜噜——”
那声音听得人牙酸胆寒。
“清漪!”
萧景恒脸色骤变,惊骇交加,哪里还顾得上行礼的时笙,几乎是大步冲下台阶,朝着那个滚落在地的身影奔去。
时笙缓缓直起身,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冷眼看着下方那一片混乱。
寒风吹起她的衣袂,她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自找的。
怎么会有人蠢到想要故技重施,还觉得人家会傻傻的往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