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日子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缓慢而黏稠。林砚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叶从浅绿变成深绿，蝉鸣的密度越来越高，宣告着盛夏的正式登场。墙上的日历被红笔圈住了7月13日，那个日期像颗沉默的石子，投在他日渐平静的心湖里。
“砚砚，出来吃西瓜！”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林砚合上苏晓祖父的日记，走出房间。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头版标题是“非典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全国生产生活秩序逐步恢复”。他把一块切好的西瓜递给林砚，西瓜上还带着冰碴，凉意沁人。
“志愿想好了吗？”父亲放下报纸，语气随意，“想报哪个城市？”
林砚咬了口西瓜，甜味在舌尖炸开：“想报本地的大学。”
父亲和母亲对视一眼，眼里都带着惊讶。18岁的林砚曾一门心思想考去远方，觉得离家越远越自由。
“本地挺好，”母亲笑着说，“想回家随时能回，我还能给你做你爱吃的。”
父亲没说话，只是又递给他一块西瓜，眼神里藏着笑意。林砚知道，这个决定让他们很高兴。28岁的他早已明白，所谓自由，从来不是距离能定义的。
下午，赵磊打来电话，声音里满是兴奋：“我被保送进计算机系了！市一院的那个模型帮我加了不少分！”
“恭喜啊。”林砚真心为他高兴。
“晚上聚聚？我请客！”赵磊嚷嚷着，“叫上苏晓，庆祝我们解放！”
聚会定在老城区的一家烧烤摊，非典过后，这种露天摊位又热闹起来，烟火气混着烤肉香，驱散了最后一丝压抑。赵磊滔滔不绝地讲着未来的规划，说要开发一个比QQ还好用的聊天软件，苏晓则安静地吃着烤串，偶尔插一两句话，目光总不自觉地飘向林砚。
“说起来，”赵磊喝了口汽水，“林砚，你志愿报哪儿了？以你的成绩，肯定能去名牌大学。”
“本地的。”林砚说。
赵磊愣了愣，随即拍着他的肩膀：“够意思！以后还能经常聚！”
苏晓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我也报了本地的医科大学。”
林砚的心轻轻一动。他知道2003年的苏晓确实考上了本地的医科大学，但他没想到，这个时空的自己，会因为这个决定，和她在同一个城市继续相遇。
“那以后就是校友了。”林砚笑着说，心里却掠过一丝怅然——如果他7月13日离开了，这个约定就只能是泡影。
聚会结束时，赵磊被父母叫回家，只剩林砚和苏晓并肩走在老巷里。路灯昏黄，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蝉鸣在夜色里此起彼伏，像在为这个夏天伴奏。
“7月13日，你真的要走吗？”苏晓突然问，声音很轻。
林砚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月光落在她脸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小扇子。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我想回去，又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苏晓追问，眼里带着期待。
“舍不得很多事，”林砚的声音有点发涩，“舍不得我爸还能陪我看海，舍不得赵磊的聊天软件还没做出来，舍不得……”他顿了顿，“舍不得这个夏天。”
苏晓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我爷爷的日记里说，‘时间褶皱’的入口，只有真正想离开的人才能看见。如果你犹豫了，可能……就走不了了。”
林砚的心一震。他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如果他选择留下，会怎么样？会永远停留在2003年，以18岁的身份，重新活一遍吗？
“留下，不好吗？”苏晓抬起头，眼里映着月光，“这里有你想守护的人，有你没完成的事，还有……”她没说下去，但林砚懂她的意思。
林砚摸了摸口袋里的MP3和齿轮。MP3里正播放着《遇见》，旋律温柔，没有任何异常。他突然觉得，“时间修正者”或许从未想过要惩罚他，只是在给他选择的权利——是回到熟悉的未来，还是留在这个被修正过的过去。
“我不知道。”林砚再次说，“但我想再去一次那个仓库。”
7月13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林砚就骑着自行车去了老城区的仓库。苏晓已经等在那里，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那本牛皮纸日记。
“辰时三刻快到了。”苏晓看了看表，“我爷爷说，到时候阳光会正好照在星图上。”
两人走进仓库，里面还是堆满了建材，只是落了层薄灰。墙角的北斗七星刻痕清晰可见，随着太阳升起，屋顶破洞漏下的光斑慢慢移动，一点点靠近刻痕。
“还有五分钟。”苏晓的声音有点发颤。
林砚握紧口袋里的MP3和齿轮，心脏狂跳。他看着光斑一点点移向星图，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在安静的仓库里回荡。
他想起2023年的孤独，想起父亲的墓前那棵小柏树，想起母亲日渐佝偻的背影；也想起2003年的这个夏天，父亲递来的西瓜，赵磊的豪言壮语，苏晓眼里的星光。
光斑终于和星图重合，在地面上投下一个闪烁的光点。与此同时，林砚口袋里的MP3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黄铜齿轮也跟着发烫，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仓库的空气开始扭曲，蓝光从星图刻痕里渗出来，像他穿越时看到的“时间褶皱”。裂缝越来越大，里面浮沉着碎片——2023年的办公桌、父亲的遗像、医院的走廊……
“入口出现了。”苏晓的声音带着哽咽。
林砚看着那道蓝光，又看了看身边的苏晓。她的眼眶红了，却努力朝他笑着：“去吧，别回头。”
林砚的心里突然有了答案。
他掏出MP3，按下暂停键，又把黄铜齿轮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苏晓手里：“这个还给你。”
苏晓愣住了：“你……不走了？”
“我想试试，”林砚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不依靠时间褶皱，能不能也把日子过好。”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不知道是否还能回到2023年，但他突然觉得，比起回到过去修正遗憾，更重要的是珍惜眼前的每一刻。
蓝光渐渐淡去，仓库里恢复了平静，只有阳光透过破洞，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MP3不再震动，齿轮也恢复了冰凉。
“时间修正者……允许了？”苏晓喃喃道。
林砚笑了笑：“或许它只是想告诉我，不管哪个时空，好好生活就是最好的选择。”
两人走出仓库时，阳光正好，七月的风带着暖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巷子里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远处的音像店在放着新歌，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对了，”林砚突然想起什么，“我爸说这周末带我去看海，你……要不要一起？”
苏晓的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头：“好啊。”
两人并肩走在老巷里，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林砚看着身边的苏晓，看着她手腕上重新戴上的红绳，突然觉得，所谓时间的意义，或许从来不是回到过去或预知未来，而是在每一个“现在”，都能勇敢地去爱，去生活，去创造属于自己的记忆。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知道，这个七月，有蝉鸣，有海风，有身边的人，就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