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府正院东厢房
几个穿着靛青色劲装，腰悬佩刀眼神锐利如鹰的汉子，沉默的守在门口和院子里。
他们站的笔直，像几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却无声的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正房里上好的熏香也压不住那股子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
王瑕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的白，带着重影，然后是身上传来刺骨的疼，从右胸炸开，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喉咙里火烧火燎，干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郎君，你醒了。”
一张惊喜交加的脸凑到眼前，是他的心腹亲卫长王岩，眼圈青黑胡子拉碴的，显然是熬了许久没睡。
王瑕没力气点头，喉咙里发出一点气音。
王岩立刻会意，小心翼翼托起他的头，将温热的参汤喂到他干裂的唇边。
几口温润的液体滑下喉咙，如同久旱逢霖。
王瑕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深墨色的眸子，已恢复了七八分往日的威严，只是更深沉，更让人不敢直视。
“水……”嘶哑的声音终于挤出喉咙，像被砂纸磨过，王岩动作麻利的又喂了几勺清水。
“在哪？”
“现在这地方是淮扬道清河县黄家。”王岩迅速汇报。
“郎君伤的太重，属下就近送来了，黄家还算识相，腾出了最好的院子，属下已经让他们闭紧了嘴，郎君受伤的消息最多在黄府流转。”
王瑕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陌生的屋子。陈设尚可，但透着一股子外地土财主的局促和谄媚气。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胸前厚厚的白布上，那里还隐隐渗着一点暗红，伤已经处理好了，他这会除了疼的麻木没有别的感觉。
他记的自己濒死前抓住那唯一的生机，用最后的气力发出威胁……然后……然后是什么？
混乱……剧痛……黑暗。
还有……一片耀眼迷离的光晕中，一个毫不迟疑离去的青色残影。
以及左脸上那火辣辣的剧痛。
王瑕的指尖无意识的碰了碰自己左边的脸颊。
指尖下的皮肤光滑依旧，但那深入骨髓的痛感和屈辱感，却清晰的烙印在他神经末梢。
“查一下。”王瑕的声音不高却清晰。
“那个救了我的人，还有黄府……”
王岩立刻应声：“郎君放心，已经在查了。只是事发地在官道旁，位置偏僻，当时也少人经过，但是定会有蛛丝马迹。”
“属下找到郎君的时候，郎君的伤口清洗上过药了，只是后面伤口重新裂开了，郎君身体因为清理过伤口所以并无生命危险。胸前的箭头已经让大夫处理好了。”
“郎君醒前属下已经交代过让他们排查一下府内….“
王瑕没说话，深墨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嘲弄。
“重点查一下官道附近。”
王瑕缓缓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尤其是身上可能有血的。”
他指尖再次轻轻划过左脸补充道，“或者，年轻轻手劲儿特别大的女子。”
王岩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迅速低头掩饰：“是。属下明白。”
心里却在嘀咕，身上有血？手劲儿大？郎君这线索……怎么透着股古怪？这是在找救命之人吗？咋不太像？
“还有，”王瑕的目光落在王岩身上，带着审视。
“我昏迷的时候，黄家……都做了什么？”
王岩心领神会：“黄家老爷和夫人只敢在外间询问郎君情况，未近前。管家倒是跑前跑后，殷勤的过分，送了不少上等药材补品来，话里话外都想探听郎君的身份，被属下挡回去了。府里下人也都约束着，不敢乱嚼舌头。”
“嗯。”王瑕闭上眼，似乎有些疲惫，但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告诉他们，本郎君姓王，琅琊王氏七郎。”
王岩心头一跳，腰弯的更低了：“是。”
琅琊王氏七郎。这四个字砸下去，别说这小小黄府，整个淮扬道都的抖三抖。
郎君这是要敲山震虎？还是另有用意？
“出去吧。”王瑕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让黄府的人都撤远点。”
王岩恭敬应声，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王瑕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昂贵的云锦被褥柔软，却无法缓解身体的剧痛。
他缓缓抬起还能动的左手，再次抚上自己的左脸颊。
那火辣辣的痛感似乎还残留着。一个濒死的、被他用刀抵着喉咙威胁的蝼蚁……
那个女人竟敢打他？不是应该惊慌失措，也不是哭喊求饶，而是一记狠辣的耳光？
还把他全身都清洗过了?
呵，他何时被人如此对待过。
王瑕的眼底翻涌起墨色的漩涡，是暴怒，是屈辱，但深处更有被挑起的，近乎兴奋的探究欲。
有趣。
也真是够胆大包天的。
那抹消失在刺目光晕里的青色身影，在他眼前越来越清晰。
粗糙的布料，……像是……像是大户人家低等仆役穿的粗布衣衫或者是底层农户穿的？
王瑕的指尖在脸颊上缓缓摩挲，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粗糙的触感？
他眼神幽深，不管是谁。
“找到你。”
三个字，无声的滚过他的唇齿，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兴味。
不管你是谁，打了我王瑕的脸……看了我身子，还想跑？
窗外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那点兴味在深墨的眼底跳跃，如同暗夜中燃起的星火，危险却异常明亮。
这场猎人与猎物的游戏，似乎……才刚刚变得有意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