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璟解下沾满风雪的玄色大氅,随手丢在一旁。他动作利落地解下背囊,没有寒暄,直接甩出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卷宗,扔在铺着锦缎的圆桌上。
“成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冰冷的锐利,“柳家军需外库,已是一片废墟。‘意外’雪崩,天衣无缝。北狄斥候的尸体,足够让皇帝疑心。这是半月前,柳家管库主事柳福私卖军粮给北狄边镇粮商的铁证,经手人画押,货物流向清晰。”
苏璃没有立刻去碰那卷宗,指尖在微凉的紫砂壶壁上轻轻一点,蘸了蘸杯中清茶,在光滑的桌面上写下两个字,水痕清晰: 时间?
顾明璟盯着那两个字,眼中寒光一闪:“三日后的太后寿宴。百官在席,宗室齐聚,皇帝最要脸面的时候。”
苏璃抬眸:“你要当众撕破脸?弹劾柳家通敌?”
“不。”顾明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弧度,“我要柳家自己撕!自己把这块烂疮,在百官面前,亲手撕开给皇帝看!撕得越响,皇帝才越痛,越无法容忍。”
苏璃眼中掠过一丝赞赏,随即化为更深的算计。她放下茶杯,从宽大的袖袋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那卷血证旁边。
那是一只极其精巧的香囊。锦缎面料,颜色是少女喜爱的娇嫩鹅黄。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蝴蝶,针法细腻独特,正是柳如霜标志性的“柳叶蝶”绣法。
然而,若仔细看去,那蝴蝶翅膀的脉络走向,却暗藏玄机,隐晦地构成了一种外人难以辨识、但在北狄军中用于传递简短密令的特殊符号!
“这把火,如何?”苏璃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砭骨的寒意,“香囊今晚会‘意外’出现在柳如霜的绣篮里。明早,御史台张大人‘恰好’接到密报,带人去柳府‘例行搜查’,也‘恰好’会搜到这个夹层里藏着北狄密语的‘证物’。”
顾明璟拿起那只空香囊,指腹摩挲着那诡异的针脚,眼神锐利如刀:“她会被当成细作?柳元正舍得?”
“柳元正当然不舍得他的掌上明珠。”苏璃轻笑,带着一丝嘲讽,“他只会更疯狂地掩盖,更用力地弃卒保车。账本会‘找回来’,但关键部分一定会‘缺失’。死人会是最好的替罪羊。柳家会乱,会自己把水搅浑,把破绽送到我们面前。寿宴上那封血书名单,就是点燃这桶火药的最后火星。”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信任的温情,只有棋逢对手的默契和即将收割猎物的冰冷兴奋。静室之内,杀机暗涌,笑里藏刀。
密谋既定,时间紧迫。
顾明璟刚将香囊和血书名单重新收好,门外便传来三声有节奏的叩击——这是顾十三的信号,御林军的人到了楼下“护送”这位“擅自”离营归京的皇子。
苏璃了然,起身走到门边,并未开门,而是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与威严,清晰地传了出去:
“七殿下!北境将士所需的冻伤膏已备齐,十万火急!即刻便要装车送往大营!延误一刻,便有无数将士肢体冻坏!谁敢阻拦军需,贻误战机,按军法论处!”
门外楼梯口,领队的御林军校尉正欲带人上来“请”顾明璟回府或入宫,闻言脚步猛地一顿。冻伤膏?军需?贻误战机?军法论处?这几个词砸下来,校尉额头瞬间冒汗。他只是奉命“护送”,可担不起阻挠军需、导致边军哗变的责任!
“这……末将奉旨……”校尉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旨意是让殿下‘面陈军情’!军情便包含这救命的伤药!”苏璃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本郡主在此作保,殿下取了药便入宫面圣!尔等在此稍候,若敢擅闯惊扰殿下清点军需,休怪本郡主参你们一本!”
“慧宁郡主”的名头和“参一本”的威胁,让校尉彻底蔫了。他连忙躬身:“末将不敢!末将在楼下等候殿下!”说罢,带着手下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屋内,苏璃对顾明璟使了个眼色。顾明璟会意,身形如鬼魅般闪到临街的雕花木窗边。他无声地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雪卷入。楼下,是醉仙楼后巷幽深的黑暗。
黑影一闪,顾明璟已如狸猫般翻出窗外,足尖在窗棂上一点,整个人便轻飘飘地掠上了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屋脊,几个起落,便彻底融入了京城的雪夜之中,消失不见。
窗户悄然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苏璃走到桌边,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浅浅啜了一口。楼下,御林军还在傻等。而真正的风暴,已经随着那只空香囊和血书名单,悄然扑向了丞相府。
正如苏璃所料,柳府当夜便翻了天。
先是柳如霜在自己绣房发现了那只凭空出现的、带着北狄密语的香囊,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去找父亲。柳元正只看了一眼那熟悉的“柳叶蝶”针脚和诡异的符号,眼前便是一黑,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紧接着,天还未亮,御史台那位以“刚直不阿”闻名的张御史,便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奉旨”以“查察不法”为名,强行闯入柳府搜查!目标明确,直奔柳如霜的绣房!那只香囊,如同烫手的山芋,被当场“搜获”!
张御史看着香囊上那刺目的北狄密文符号,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带着“证物”转身就走,直入宫门!
柳元正的书房里,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他脸色灰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相爷!账本……账本对不上啊!尤其是那几笔最大的……”心腹幕僚声音都在抖。
“蠢货!都是蠢货!”柳元正咆哮,额头青筋暴跳,“交!交出去就是通敌的铁证!不交,就是做贼心虚!那个香囊……那个孽障!”他恨不得掐死那个只会惹祸的女儿。
“相爷!为今之计,只有……”幕僚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弃车保帅!把管库的柳福推出去!就说他贪墨成性,私自勾结北狄粮商,账本也是他做的假!那个香囊……定是他为了栽赃嫁祸大小姐,模仿了针脚!我们……我们‘发现’他‘畏罪自杀’!‘找回’部分账本!或许……或许能平息陛下部分怒火,保住柳家根基!”
柳元正眼神剧烈挣扎,最终化为一片狠厉的决绝。他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就这么办!做得干净点!记住,柳福是‘自尽’!账本是‘被其藏匿后找回’!那几笔大的……绝不能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