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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六年,2022年的日历刚翻过三月,窗外的梧桐树已经抽出嫩芽,嫩绿的叶片在风里轻轻颤抖,像是某种无声的预兆。我坐在飘窗上,盯着手机屏幕里母亲发来的语音。“你妹妹都订婚了。”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许久,最终删掉了所有打好的字。

茶几上的验孕棒显示着两道红杠,像两个刺眼的惊叹号。这是第二次了。上次医生说我体质不易受孕,可命运偏偏爱开这种残忍的玩笑。浴室的水声停了,他擦着头发走出来,发梢的水珠滴在锁骨上,又顺着胸膛滑下去。这个我看了五年的身体,此刻竟陌生得像隔着雾气。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验孕棒上,毛巾啪地掉在地上。

“我前几天高烧,吃了太多药;另外我妈明天过来。”我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他僵在原地,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母亲来的那天,北京笼罩在橘黄色的雾霾里,天空像是被蒙了一层脏兮兮的纱。我心口堵了块巨石,可母亲只是沉默地看着我,最终什么也没问,转身进了厨房,很快飘出肉汤和枸杞的味道。

她回程后,我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凌晨三点的北京安静得可怕,只有冰箱压缩机偶尔发出嗡鸣。有天半夜,我站在厨房里,月光透过纱窗,把刀具映出森冷的银光。我盯着自己的手腕,脉搏在皮肤下跳动,一下、两下,心跳声大得像是要撞碎肋骨。

我知道,我出问题了。

年中,安定医院的候诊室里,我盯着墙上的精神卫生宣传画发呆。“广泛性焦虑障碍”——诊断书上的字像判决书一样摊在膝头。医生开的帕罗西汀装在透明药袋里,哗啦作响,像是某种嘲讽的掌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不再是我,镜子里的那张脸陌生得像是别人的。为什么其他人能轻易拥有的幸福,对我们而言却像是老天爷亲手设下的天堑?我开始内耗,身体有时会不受控制地发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知道消息后,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吃药吧,别多想了,会好的。”

临到过年,饭店包厢的吊灯太亮,照得他母亲新烫的卷发泛着金属光泽。我记得上次见面时她还是利落的短发,现在这头波浪长发让她看起来年轻了十岁不止,她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似乎与我印象中的人出入有些大。他一直都特别能看出我的想法。“我妈这几年调养得好,留了长发,今天还专门做了造型。”他凑在我耳边解释,呼吸喷在耳垂上,还是熟悉的柠檬沐浴露味道。

婚事就这样定下了。

后来,他递给我一份公证婚前协议,内容大致是我们领证当天,其房一半赠予我,我没看完,白得刺眼。“我把老家的房子公证了,领证当天就过户一半给你。”他把笔递给我,指尖微凉。其实我没有太大浮动,走到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哪怕我开始有放弃的心思,总是被沉默成本和家人关系牵扯拉回现实。过了俩星期,他催促我尽快签字,还要给公证处返回,我签下名字,摁下手印,心里却像被挖空了一块,连回音都没有。

元旦过后,我的心脏总是跳得极快,像是下一秒就要冲出胸腔,有时又觉得身体特别沉,特别累,再也不是以前活力满满的人。拖了几天,没有任何变化,转道去医院。医生盯着化验单皱眉:“甲亢引起的窦性心动过速,你这TSH值都快测不出来了。”他开了一堆药,赛治、稳心颗粒,叮嘱我要放松心情,不要忧思过度,可怎么放松呢?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继续支撑我的生活,每天两点一线,上班下班。他开始更频繁地加班,偶尔回来住一晚,其余时间都在陪他母亲。我一个人整理婚礼要用的东西,买的都是最简单的款式。红喜字、喜糖盒、胸花。每一样都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有时半夜惊醒,我会望着天花板发呆,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下来。窗外,北京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对面大楼的应急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双窥探的眼睛。

春节返乡的行李里,我偷偷塞了药。母亲在厨房炸年货,油烟中她的背影佝偻了不少。父亲坐在阳台修他的老花镜,镜腿上的胶布已经发黄。“他对你好吗?”父亲突然问,手里的饺子皮停在半空。我点点头,喉咙里的“好”字还没出口,就猛地站起来冲进卫生间。锁上门,泪水终于决堤。暖气太足,干燥的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像一场永远落不下来的雪。

抬头,镜子里的人嘴唇颤抖,眼眶通红。

但这是我选的路,现在,已经走到无路可退,我只能一股脑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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