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死寂的沉默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就在幕云初那句嘶哑的“我接受”话音刚落的瞬间，一个冷静到近乎机械的男声响起，语速平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电话：
“明早八点，法学院正门。黑色辉腾。车牌江A****9。”
没有询问，没有确认身份，甚至没有对“工作”内容有任何解释。只是精准地给出了一个时间、地点和指令。
说完，根本不等幕云初有任何反应，电话直接被挂断。
“嘟…嘟…嘟…”
忙音响起，冰冷而决绝。
慕云初缓缓放下手机。
她站起身，走到狭小房间那面有些模糊的镜子前。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惶，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陡然生出的硬核。
她用冷水用力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更加清醒。
然后，她拿起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再次尝试拨打家里的电话。依旧是忙音。她又尝试拨打母亲偶尔会去帮忙的邻居家的电话。
这次，响了七八声后，终于有人接起了。
“喂？哪位？”是邻居张婶的大嗓门。
“张婶！是我，云初！”幕云初的声音竭力保持平稳，“我听说我妈病了？在医院？现在情况怎么样？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哎哟！是云初啊！”张婶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同情和些许抱怨，“你可算来电话了！你妈就是不让我们告诉你！你说她这人……在纺织车间晕倒了，医生说是劳累过度，心脏也不太好，得住院观察治疗一阵子呢！现在人在县医院内科病房3床！电话估计是没电了还是咋的，她怕你担心，死活不让说……”
确认了消息，幕云初的心反而沉静了几分。未知才是最可怕的，知道了具体情况，反而有了目标。
“谢谢您张婶！麻烦您帮我照看着点，医药费的事我来想办法，我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回去！”她的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
“哎哎，你放心学习，这边有我们邻居呢！就是你赶紧想办法凑点钱，医院催得紧……”
“我知道。谢谢您！”
挂了电话，幕云初深吸一口气。她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刑法课本和笔记，然后毫不犹豫地开始收拾明天一早要带的东西。课本、笔记、还有那份需要提交的奖学金申请补充材料——无论发生什么，学业不能落下，那是她和妈妈未来的希望。
做完这一切，她甚至拿出记账本，冷静地核算了一下自己目前所有的积蓄，以及可能需要的医药费缺口。那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但她只是抿紧了唇，在本子上重重划下一笔。
这一夜，她几乎没有合眼。但不是因为哭泣和恐惧，而是在脑中一遍遍盘算着明天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如何应对那个深不可测的北冥煜川。她知道自己踏入的可能是龙潭虎穴，但为了妈妈，她没有退路。
—
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
幕云初准时出现在法学院正门口。她穿着一件洗得干净的白色衬衫和一条简单的深色长裤，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带着明显熬夜痕迹、却异常清亮坚定的眼睛。她背着一个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书和资料，仿佛只是平常去上课。
一辆低调的黑色辉腾无声地滑到她面前停下，车牌号分毫不差。
后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北冥煜川冷峻的侧脸。他今天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似乎正要出席什么正式场合。他甚至没有转头看她，只是目光看着前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上车。”
幕云初没有犹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冷冽雪松香气。
车子平稳地驶离法学院。
北冥煜川依旧没有看她，而是看着手中平板电脑上滚动的金融数据。直到车子驶入主干道，他才再次开口，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交代一件最寻常的工作：
“你的第一个任务。陪我去一个商务早餐会，做在我旁边，不需要说话，保持安静，吃你的东西。如果有人问你是谁，就说是我的实习助理。”
幕云初握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指甲掐进掌心。商务早餐会？实习助理？这算什么工作？
但她没有问，只是点了点头：“好。”
北冥煜川似乎对她的安静和顺从略感意外，终于侧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他看到了她眼底的青黑和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强压着的镇定和倔强。
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什么，随即又恢复了冷漠。
“很好。”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平板，“记住，多看，多听，少问。吃完送你回来。”
车子驶入江城最顶级的会员制俱乐部停车场。
幕云初跟着北冥煜川走进一间私密的早餐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三四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女，看到北冥煜川进来，纷纷起身寒暄。
“北冥先生，难得您准时一次。”
“这位是？”有人目光落在幕云初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北冥煜川极其自然地拉开一把椅子，先示意幕云初坐下，然后自己才落座，语气随意：“法学院的学生，带来听听，积累点经验。”
他一句话，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幕云初的存在，既不至于让人轻视，也不会过多关注。
幕云初依言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侍者为她送上精致的早餐。她确实饿了，但吃得很慢，很小心，耳朵却竖得尖尖的，听着桌上那些她似懂非懂的商业术语和看似闲聊实则机锋暗藏的对话。
她看到北冥煜川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间，话不多，但每一句都精准有力，主导着谈话的节奏。他和火车上、酒店里那个冷漠疏离的男人仿佛不是同一个人，但眼底深处那抹不变的冰冷，又提醒着她这才是他的真实世界。
早餐会持续了大约四十分钟。幕云初全程保持安静，只在他目光扫过来时，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在认真听。
结束后，北冥煜川和那几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才带着她离开。
回到车上，他依旧看着平板，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个例行程序。
“表现及格。”他头也不抬地说，“下午两点，还是法学院门口。穿得体些。”
幕云初握紧了手指，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但努力维持着镇定：“北冥先生……我想知道，这样的‘工作’，薪酬具体如何计算？以及……能否预支一部分？”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也是她站在这里的唯一目的。
北冥煜川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了一下。
他终于再次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带着一种审视，仿佛在评估她这份“急切”的价值。
片刻沉默后，他开口：“日结。基础日薪五千。视任务完成情况浮动。预支？”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看不出是嘲弄还是别的，“可以。下午任务结束后，给你一万。”
日薪五千……预支一万……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幕云初的心脏还是猛地漏跳了一拍。这对她而言，是足以解决燃眉之急的天文数字。
“谢谢。”她低下头，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
车子在法学院附近停下。
“下午两点。”北冥煜川重复了一遍，车窗升起，隔绝了他冰冷的表情。
幕云初站在路边，看着黑色的辉腾无声汇入车流，消失不见。她紧紧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手心里，那张写有医院地址和母亲病床号的纸条，已被汗水微微浸湿。
第一步，已经迈出。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