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总裁办公室，静得能听见腕表秒针走动的声音。
江诗妍坐在办公桌后，姿态优雅地翻阅着一份集团季度财报，但她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上面。金丝边眼镜下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瞟向桌角的手机。
时间，一点一分地流逝。
十二点半。
一点。
一点一刻。
她预想中的画面并未出现。没有那个男人气急败坏的电话，没有他垂头丧气地回来复命，更没有他为了保住五百万年薪而低声下气的求饶。
石沉大海。
她给他的难题，就像扔进了一片虚空，连个回音都没有。
江诗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是一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微小，却让她很不舒服。她习惯于一切尽在掌握，无论是千万级别的商业谈判，还是一个人的情绪起伏。在她看来，所有人都是棋子，都应在棋盘的规则内行事。
她放下财报，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那个灰色的默认头像，那个让她厌恶的昵称“荀阳”，还在聊天列表里，安静地躺着。她指尖轻点，发了条消息过去。
【午餐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在她眼前弹了出来。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江诗妍的动作，停顿了。她看着那行冰冷的小字，漂亮的翦水秋瞳里，第一次浮现出纯粹的、未加掩饰的错愕。
他把她拉黑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定了。不可能。在这个公司，乃至整个商界，没人敢这么做。这不符合逻辑，更不符合生存法则。或许是网络问题，或是他不小心误操作了。
她退出微信，直接拨打了荀阳的电话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不是彩铃，也不是无人接听的忙音，而是一道冰冷、机械的系统女声。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她挂断，深吸一口气，再拨。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一遍，两遍，三遍。
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回应。
江诗妍终于明白了。这不是巧合，也不是网络故障。他不仅拉黑了她的微信，还把她的手机号码，设置了拦截。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她。
办公室里那恒定的、令人舒适的温度，仿佛在这一刻骤然下降了好几度。她握着价值不菲的手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精致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不是愤怒。
是一种更复杂的、她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像是在自己精心布置的棋盘上，对手没有按照规则落子，而是直接掀了桌子，还顺便把棋盘劈了当柴烧，临走前甚至还对着她做了个鬼脸。
荒谬！前所未有的荒谬！
以及一种被彻底无视的、陌生的挫败感。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繁华的城市。车流如织，行人如蚁，所有的一切都在既定的规则下运转，为了金钱、地位和权力而奔波。
而那个叫荀阳的男人，成了一个逸出规则的变量。
她拨通了内线电话，接通人事部。
“孙总监。”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窗外的寒风还要冷，“荀阳呢？让他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电话那头的孙胖子，正美滋滋地品着他的大红袍，畅想着自己抱上新大腿后的美好未来。接到江诗妍的电话，他一个激灵，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在了大腿上，烫得他龇牙咧嘴。
“江……江总？”孙胖子连忙站起来，用纸巾胡乱擦着裤子，谄媚地笑着，“荀特助他……他签完合同不就去您那儿报道了吗？”
“我问你，他现在在哪里。”江诗妍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耐和危险的意味。
“我……我马上去查！五分钟，不，三分钟内给您回话！”孙胖子挂了电话，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豆大的冷汗。
他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这位新上任的美女总裁，看似冰冷，实则手腕强硬。第一天就把销冠提拔成特助，这是何等的雷厉风行。现在，这位“新贵”第一天就失联了？这玩的是哪一出？
孙胖子不敢怠慢，立刻一个电话打到了销售部。
“喂，小王吗？我是孙胖子……啊不，孙总监！问你个事，荀阳在你们那儿吗？”
电话那头的销售部，此刻正像一口烧开的水，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孙总监？阳哥他……他刚走了啊。”
“走了？去哪儿了？”孙胖子心里咯噔一下，肥胖的身体晃了晃。
“回家了呗。”电话那头的人语气里充满了梦幻感，“他回来收拾了东西，跟我们说他辞职了，然后就走了。潇洒得像一阵风，拦都拦不住！”
“辞……辞职了？！”孙胖子的声音瞬间变了调，胖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他刚签了五百万年薪的合同，升了总裁特助，他辞职？！”
“真的啊孙总，我们所有人都听见了！他还说……世界那么大，他想去躺躺……”
“躺……躺躺？”
孙胖子感觉自己的血压在一瞬间飙到了二百五。他挂了电话，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天旋地转，办公室里的空调都带不走他内心的燥热。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他亲手经办的、总裁钦点的特助，签完天价合同不到一小时，就撂挑子不干了。这已经不是工作失误了，这是把天捅了个窟窿！这要是让江总知道了，他这个人事总监，怕是也要跟着“躺躺”了，不过是躺在失业人员名单里。
就在孙胖子手脚冰凉，思考着自己是该主动请罪还是连夜跑路时，总裁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又响了，铃声急促得像是催命符。
他颤抖着手，接起了电话。
“上来。”
电话里，只有两个字，然后就是忙音。
孙胖子感觉自己的腿都软了。他整理了一下几乎不存在的领带，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迈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走向了那间位于权力之巅，此刻却如同审判庭的总裁办公室。
……
办公室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孙胖子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说，他辞职了？”江诗妍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是……是的，江总。”孙胖子哆哆嗦嗦地汇报着，“销售部的人都说，他回去收拾了东西，当众宣布……然后就走了。”
江诗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没有愤怒，也没有责备，却像X光一样，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孙胖子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里的空气被一声清脆的电脑提示音打破。
“叮。”
江诗妍和孙胖子的邮箱，同时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荀阳。
主题：辞职信。
江诗妍的目光，落在了屏幕上。她移动鼠标，点开了那封邮件。邮件正文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名为“辞职信.docx”的附件。
她点开了附件。
Word文档缓缓展开，简洁的内容映入眼帘。
【辞职信】
【尊敬的江总及公司领导：】
【本人荀阳，因个人原因，决定辞去轩远投资的一切职务。】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躺躺。】
【感谢公司两年来的培养。祝公司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P.S. 关于午餐，静园不外送，建议您亲自前往。或者，城西马路边编号为GN-0751的垃圾桶里，或许有您想要的惊喜。祝您用餐愉快。】
【此致】
【敬礼！】
【辞职人：荀阳】
【某年某月某日】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孙胖子偷偷抬眼，瞄了一眼江诗妍的表情。
他看到，这位从出现起就始终如同冰山女神般高贵、冷艳、掌控一切的总裁，正怔怔地看着屏幕，特别是那段扎眼的P.S.，一动不动。
她的脸上，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也没有了面对下属时的威严，甚至没有了被冒犯后的愤怒。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孙胖子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神情。
那是一种混杂着荒诞、错愕、以及……一丝被看穿所有把戏后的茫然。
仿佛她用尽心机，布下天罗地网，准备捕获一头猛虎，结果对方却变成了一只蝴蝶，在她眼前扑扇着翅膀，轻飘飘地飞走了，临走前，还精准地在她脸上弹了一下鼻屎。
所有的手段，所有的威逼，所有的利诱……那五百万的年薪，那苛刻到变态的午餐考验，那精心设计的“驯化”方案……
在“我想去躺躺”这五个字，和那个编号为GN-0751的垃圾桶面前，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荒诞不经的笑话。
江诗妍感觉自己的大脑，有史以来第一次，陷入了空白。她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所有的人和事，都在她预设的轨道里运行。她第一次遇到，一个完全不按剧本演，甚至还把剧本撕了用来擦屁股的人。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男人写下这段P.S.时，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轻松惬意的笑容。
他赢了。
用一种她最无法理解，也最无法反击的方式。
良久，江诗妍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她败了。
败给了一条只想躺着的咸鱼。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错愕与茫然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冰冷到极点的锋芒。她握着鼠标的指节捏得发白，视线死死地盯着那串字符。
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GN……07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