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坐在迈巴赫里,感觉自己像一颗被遗忘在角落的速冻饺子,外面是车,里面是馅儿,而他这个馅儿,刚刚亲眼目睹了一场神仙打架,现在正处于解冻后的懵逼状态。
他看着荀阳的背影,那个刚刚还上演着“为爱受伤,黯然神伤”戏码的男人,此刻正闲庭信步地跟在江诗妍身后,走向那栋传说中魔都最顶级的住宅楼。
那步伐,哪有半分破碎感?分明是打了胜仗后,巡视自己领地的得意。
江宇的内心,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最终汇成一句话:他被骗了,他姐也被骗了,全世界的奥斯卡都欠苟日一座小金人!
“二少爷,您……不下车吗?”司机的声音将江宇从石化中唤醒。
江宇一个激灵,推开车门,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
不行,他得去看看。
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刚领了证、前一秒还在互相算计的“新婚夫妻”,要如何开启他们“同归于尽”的同居生活。
汤臣一品的顶层复式,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足以让任何杂志社的编辑都词穷的空间。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外滩的璀璨夜景,黄浦江如一条金色的绸带,静静流淌。室内是极致的现代极简风,黑白灰的主色调,冰冷的金属线条,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每一件家具都是出自大师之手,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精心布置、毫无烟火气的艺术展厅。在客厅正中,挂着一幅巨大的当代艺术画,色彩、构图都堪称完美,却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计算好的冰冷。
荀阳环顾四周,心中只有四个字:果然如此。
这里完美印证了他刚才车里那番“冷冰冰的样板房”的言论。
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冷。
江诗妍站在客厅中央,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女王在宣示主权。她已经迅速收敛了在车上的所有情绪,重新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江氏总裁。
“这里有两层,楼下是公共区域,楼上是卧室。”她的声音平铺直叙,不带温度,“主卧在东边,我已经住下了。西边有三间客房,你随便选一间。”
说完,她看向荀阳,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是她划下的第一条界线。同居,但不同寝。
江宇在一旁识趣地没有说话,他像个幽灵一样飘到巨大的沙发旁,摸了摸那昂贵的皮质,心里盘算着今晚自己睡哪儿。
荀阳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背对着江诗妍。
他的沉默,让刚刚找回气场的江诗妍,心里又泛起一丝不确定。
他又想耍什么花招?
“房子很大,很漂亮。”荀阳终于开口了,声音听不出喜怒,“就是……太空了。”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江诗妍,落在了她身后那面巨大的、空无一物的白色墙壁上,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审视一件有瑕疵的作品。
“江总,”他换了个称呼,瞬间将两人拉回了上下级的关系,“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缺了点什么?”
江诗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面墙是意大利顶级艺术涂料,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简约而高级。
缺什么?
“缺人气。”荀阳自问自答,然后,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同于车上的戏谑,也不同于刚才的得逞,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少年气的灿烂。
“江总,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江诗妍警惕地眯起了眼。
“就赌,不出一个月,我能让这个地方,变得像个家。”荀阳说道,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江宇在一旁听得眼皮直跳。
完了,又来了。他这个兄弟,最擅长的就是把一件严肃的事情,用一种荒诞的方式解构掉。
江诗妍冷冷地看着他:“我没兴趣跟你赌这种无聊的东西。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住在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她扬了扬下巴,姿态高傲:“第一,不许带外人回来,尤其是女人。第二,保持绝对的安静,我工作的时候不希望被打扰。第三,我们生活区域各自独立,互不干涉。”
“就这些?”荀阳挑了挑眉。
“暂时就这些。”
“好。”荀阳答应得异常爽快,然后他话锋一转,看向一旁的江宇,“那他呢?他算外人吗?”
江宇正低头玩手机,假装自己是空气,冷不丁被点名,猛地抬头,一脸无辜。
江诗妍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弟弟,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但嘴上依旧冰冷:“他不算人。”
“嗯?”神特么我不是人,江宇敢怒不敢言。
“哦——”荀阳拖长了声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江宇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荀阳迈开步子,开始自顾自地“参观”起来。他从客厅走到餐厅,随手将茶几上一本摆放得如同艺术品的原版画册,漫不经心地翻开了几页,破坏了它原本完美的陈列角度。然后,他又飘到开放式厨房,最后,停在了那个拥有双开门、堪比衣柜大小的巨大冰箱前。
他拉开冰箱门。
里面,除了几瓶进口矿水和一盒看不出日期的蓝莓,空空如也。
江宇也好奇地凑了过去,啧啧称奇:“姐,你这是打算修仙啊?连瓶可乐都没有?”
江诗妍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她从不自己做饭,也极少在家吃饭,这个冰箱对她而言,更像是个装饰品。
荀阳关上冰箱门,转过身,一脸严肃地看着江诗妍。
荀阳倚靠在那个堪比双人衣柜的巨大冰箱上,姿态慵懒,仿佛这台价值六位数的顶尖家电是他家祖传的靠枕。
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在冰冷的不锈钢门板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哒、哒、哒”的、极富节奏感的声响。
那声音,在这片死寂的、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江诗妍站在不远处,眉头紧锁。
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讨厌自己精心构建的、井然有序的领地,被这个男人用一种近乎无赖的方式,轻易地撕开一道口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里的不耐烦几乎要凝结成冰。
荀阳停止了敲击,转过头来,墨镜下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我在想一个很严肃的哲学问题。”
江宇在一旁竖起了耳朵,他知道,他兄弟又要开始“作妖”了。
“什么问题?”江诗妍冷冷地问。
“一个人的生活,可以精致到什么地步,又可以……荒芜到什么地步。”荀阳的语气幽幽,像是在吟诵一首不知名的小诗,“比如,喝着世界上最贵的水,却住在一个连油烟味都没有的房子里。江总,你不觉得这是一种……行为艺术吗?”
江诗妍的脸色又冷了几分:“我的生活方式,不需要你来置评。”
“不,不,我不是置评。”荀阳摆了摆手,姿态诚恳,“我只是好奇。你知道,像我们这种普通家庭,”他刻意加重了“普通”二字,“家的味道,通常都是从厨房里飘出来的。”
他没有看江诗妍,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那份刻意表演的轻佻褪去,染上了一层真实的质感。
“我妈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我每次说晚上不回家吃饭,她嘴上都骂我‘死在外面算了’,但等我半夜回去,灶上永远温着一碗汤。排骨汤、鸡汤、鱼头汤……不一定多好喝,但那个热气腾腾的劲儿,会让你觉得,这个房子里有人在等你。”
他说得很慢,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车里的那一套“悲情牌”,他又打了出来。
但这一次,江宇没有觉得好笑。因为他看了一眼自己姐姐的表情。
江诗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但她的眼神,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晃动。
像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
排骨汤。
鸡汤。
家的味道。
这些词汇,对她而言,熟悉又陌生。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巨大的、空旷的餐厅里,长长的餐桌上只有她一个人,管家和佣人安静地侍立在远处,食物精致得像艺术品,却没有一丝温度。父亲永远在书房,母亲永远在画室,他们会准时出现在饭点,礼貌地问候,然后各自沉默地用餐。
她的人生,是一张排得满满的、精确到秒的日程表,却从未在“灶上”,等到过一碗为她温着的汤。
江宇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荀阳这个混蛋,他不是在演戏。
或者说,他用最精湛的演技,说出了最真实的话。而这些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正好切在了他姐姐那层坚硬铠甲最薄弱的连接处。
“那……那你呢?”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和……探寻。
江诗妍问出了口,随即自己都愣住了。她为什么要问这个?这不符合她的逻辑,不符合她的行为准则。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宇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而荀阳,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一直挂在脸上的、那种玩世不恭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有那么一秒钟的凝滞。他墨镜后的眼神似乎闪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反问,轻轻刺中了某个意料之外的地方。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份短暂的、真实的错愕,让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种,猎人布下了完美的陷阱,却发现猎物没有踩中机关,反而抬头问他“你冷吗”的……茫然。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少了些许算计,多了几分真实的暖意。
“我?我懒啊。”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在家基本就是个瘫痪的。我妈做饭,我爸洗碗,我负责在沙发上给他们提供精神支持和饭后娱乐节目。”
“……”
这画风转变得太快,江诗妍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不做家务?”她问,语气里带着审视。
“做啊,怎么不做。”荀阳立刻反驳,“我负责倒垃圾,还有……给我爸妈的手机贴膜、清理电脑垃圾、设置路由器……这些高科技的活儿,他们都离不开我。”
江宇在旁边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信你个鬼,这些活儿明明都是你忽悠江叔叔和林阿姨说很难,然后换取一个月不用洗袜子的特权。
然而,江诗妍却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件事。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一个不算大的房子里,母亲在厨房忙碌,父亲在看报纸,儿子瘫在沙发上,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空气里是饭菜的香气和电视机的声音。
那种充满了生活琐碎的、乱糟糟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烟火气。
是她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客厅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不再是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死寂,而是一种……很微妙的,带着探究和思考的安静。
江诗妍和荀阳,一个站着,一个倚着,隔着几米的距离,明明没有看对方,却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而江宇,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国家机密会议现场的保洁员。
他坐在这价值七位数的沙发上,如坐针毡。
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
他看着那两人之间流动的、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感觉自己像一颗巨大的、闪着金光的、一千瓦的电灯泡。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该死的、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氛围。
“咳,那个……姐,苟日……”
没人理他。
两人仿佛都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江宇感觉自己的存在,已经被压缩成了一个像素点。
他默默地低下头,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
他没有打游戏,也没有看视频。
他打开音乐软件,在搜索框里,郑重地输入了一行字——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