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声渐清晰时，林昭的鼻尖先捕捉到那缕焦味。
像烧糊的马粪混着铁锈，若有若无钻进气道。
他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这不是驿站里常有的炊烟味，更像…血在火上烤焦的腥气。
“停。”他猛勒缰绳，青骒马前蹄扬起，在雪地上刨出两道深沟。
苏小桃的马紧挨着停下，斗篷下摆扫过他的靴面：”昭哥？”
阿蛮的弯刀”当啷”磕在马鞍上，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是…是狼？”
林昭没答话。
他闭了闭眼，舌尖抵住上颚——这是激活《长生商经数据库》灵气感知的秘诀。
刹那间，鼻腔里的焦味被无限放大，混着沙粒摩擦的细微声响、骆驼嚼草的吧嗒声，像潮水般涌进脑海。
东南方向，五道若隐若现的气息在跳动，像五簇将熄未熄的炭火。
“沙丘后。”他压低声音，手指死死抠住剑柄，”别出声。”
三匹马被牵进沙丘背风处时，苏小桃的手在抖。
她解下腰间的铜镜面帕子，帕角绣的并蒂莲被指甲勾得翻卷——这是林昭上个月在张掖市集给她买的，说照路用。
此刻她攥着帕子贴在胸口，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铜面的闷响。
阿蛮把弯刀插回腰带时，刀鞘磕到了沙丘，几粒沙砾簌簌落下。
林昭反手捂住他的嘴，少年的眼睛瞪得滚圆，能看见林昭眼底跳动的暗火。
“赵铁鹰。”林昭的拇指擦过阿蛮发颤的眉骨，”上个月烧乌孙冬窝子的赵铁鹰。”
阿蛮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昨夜火塘边的话，想起老阿婆抱着孙子在雪地里跑，马蹄踏碎的红冰——此刻那红冰突然在眼前化开，漫成一片血海。
他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嗯”。
沙丘另一侧传来皮靴碾沙的声响。
林昭贴着沙壁缓缓移动，沙粒顺着衣领钻进后颈。
五道气息更近了，其中最灼烈的那簇，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是赵铁鹰。
他记得三年前在凉州城见过这人一面，玄色大氅上沾着血，刀鞘刻着”赵”字云纹，和昨夜死士身上的一样。
“那小子该到了。”沙哑的男声穿透风沙，”驿站里备了马，擒住他，主子要活的。”
苏小桃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贴着沙丘缝隙往外看，先看见玄色大氅扫过雪地，接着是刀柄上的云纹——和林昭给阿蛮的匕首刀鞘纹路一模一样。
她突然明白林昭为什么把那匕首给阿蛮了：不是武器，是标记，是让阿蛮记住，他们和赵家人不死不休。
林昭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敲了三下。
这是他们在边军时练的暗号：三下，包抄。
苏小桃深吸一口气，把铜镜面帕子举过头顶。
阳光擦过铜面，在沙丘另一侧投下一道晃眼的光斑。
她听见那边传来骂声：”什么东西！”接着是脚步声乱了节奏——成了。
“阿弟，跟我来。”她转头对阿蛮说，声音轻得像吹过沙丘的风。
少年的眼睛亮起来，跟着她猫腰绕向沙丘右侧。
林昭贴着沙壁往左挪，靴底陷进半融的雪水。
赵铁鹰的气息在正中央，四个手下分散在四周。
他摸出腰间的短刃，刀身还带着昨夜死士的血——赵家人的血，沾在他刀上，该是要还的。
“左边有动静！”
一声吆喝划破寂静。
林昭借着沙丘阴影扑出去，短刃直取说话那人的咽喉。
那人大惊，挥刀来挡，却慢了半拍——林昭在边军练了十年劈刺，这半拍足够要他命。
刀刃入肉的闷响混着血珠溅起的声音，像块石头砸进深潭。
“杀！”
右侧传来阿蛮的吼喝。
林昭转头，正看见少年举着那柄黑檀木匕首，朝一个敌人后心扎去。
那敌人转身要躲，阿蛮的刀却像长了眼睛，擦着他的肋骨划开道血口——到底是游牧长大的孩子，天生会使刀。
“废物！”赵铁鹰的怒喝震得沙粒簌簌落。
林昭这才看清他的脸：刀疤从左眉骨斜贯到下颌，左眼是浑浊的灰白色，像块凝固的血痂。
他握着柄玄铁重刀，刀身映着阳光，把林昭的影子砍成两半。
“林小杂种。”赵铁鹰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你老子当年躲地窖里，现在你也只会躲？”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想起七岁那年，地窖砖缝里的血，母亲银簪扎进手心的疼。
他抽出腰间的剑——这是边军老卒送的，说是用战死兄弟的盔甲熔铸的，”见血封喉”。
剑出鞘的瞬间，赵铁鹰的重刀已经劈下来。
林昭旋身避开，剑锋挑向对方手腕。
赵铁鹰偏头躲过，刀背扫中他的左肩，火辣辣的疼顺着神经窜到指尖。
“就这？”赵铁鹰咧嘴笑，刀疤扯得左眼更浑浊了，”你老子当年也这么软。”
林昭的血往头顶涌。
他想起父亲把他塞进地窖时的温度，想起母亲银簪上的珍珠蹭过他脸颊的痒。
剑招突然变了，不再是边军的直劈，而是数据库里的”商道九连环”——前世商神的剑法，招招往死里去。
赵铁鹰的刀慢了。
林昭的剑划过他的右肩，在玄色大氅上割开道口子。
但对方的重刀也趁机扫中他的腰，疼得他踉跄两步，后背撞上沙丘。
“还剩三招。”林昭咬着牙，左手悄悄抠进沙里。
他能感觉到脚下的沙地在松动——方才灵气感知时，他就注意到这片沙层下是虚的，像个天然陷阱。
赵铁鹰狞笑着逼近，重刀高举过顶：”老子要砍你三条腿，让你跪…啊！”
他的右脚突然陷进沙里。
虚沙像活了似的，瞬间没到他的小腿。
赵铁鹰惊慌失措，重刀砸在沙地上，却越陷越深。
林昭趁机扑过去，剑刃抵住他的咽喉：”我父亲说，要让你们为今天后悔。”
赵铁鹰的浑浊左眼剧烈收缩。
他突然挥刀砍向林昭握剑的手，林昭偏头躲过，剑锋却还是划开了他的左臂。
鲜血喷涌而出，在雪地上绽开朵红梅。
“走！”林昭拽起阿蛮的胳膊，又捞住苏小桃的手腕。
三个人跌跌撞撞往驿站跑，背后传来赵铁鹰的嘶吼：”林昭！
老子不会放过你——”
驿站的木牌在晨风中摇晃，”敦煌”两个字被血染红了一角。
林昭靠在驿站的石墙上喘气，苏小桃正用帕子给他擦肩上的血。
阿蛮蹲在旁边，握着那柄染血的匕首，指腹还在刀鞘的云纹上摩挲。
“数据库提示：记忆碎片解锁。”
林昭的太阳穴突然一跳。
眼前闪过模糊的画面：黄沙漫天，一个穿锦袍的人握着青铜契约，对他说：”商道无父子，只有生死。”
“昭哥？”苏小桃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林昭摇头，把剑插回鞘里。
剑刃上的血珠滴在沙地上，很快被风卷走。
远处又传来驼铃声，比之前更清晰了，混着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不是骆驼，是皮靴碾沙的声音。
他抬头望向山道拐角处。
那里立着块风化的石碑，碑后影影绰绰有个玄色身影，左袖浸着血，在风里晃得像面招魂幡。
林昭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靠在驿站石墙上的脊背绷成了弓弦。
方才赵铁鹰那声嘶吼还在山谷里打着旋儿，可那股子阴鸷的杀气却没随着驼铃声散掉——就像块浸了毒的碎冰，还卡在风里。
“昭哥？”苏小桃擦血的帕子顿住，指尖触到他紧绷的肌肉，”你手在抖。”
“不是冷。”林昭盯着山道拐角那方风化石碑，喉结动了动。
方才数据库突然弹出的记忆碎片还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商道无父子的话像根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更要紧的是，他能感觉到沙地里那丝若有若无的气——赵铁鹰的。
当军五年，他学过最紧要的不是刀枪，是”活下来”。
活下来的第一条，就是别信”敌人重伤会退”这种蠢话。
“小桃，阿蛮。”他突然攥住两人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苏小桃一颤，”往断崖那边靠。”
阿蛮握着匕首的指节发白：”赵铁鹰不是掉沙坑里了么？”
“他掉的是沙坑，不是魂儿。”林昭拽着两人倒退，靴底在雪地上犁出三道深痕，”那老东西身上有股子狠劲，像被狼咬住腿的猎物——越疼，越要扑上来撕块肉。”
苏小桃立刻明白了。
她松开林昭的手，反手从腰间摸出团细绳——那是她用骆驼毛混着野蚕丝搓的，平时缠在腰上当束带，紧要关头能当绊马索。
阿蛮也跟着把匕首拔了半寸，刀鞘上的云纹蹭过掌心，是他阿爹留下的老物件，摸着踏实。
风雪突然密了。
细碎的雪粒子裹着沙粒打在脸上，像谁撒了把碎冰。
林昭眯起眼，看见石碑后的阴影动了动——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左袖那片血污红得刺眼，像团烧不尽的火。
“来了。”他低声说。
赵铁鹰的刀先到。
不是劈，是刺。
重刀本该沉得像山，此刻却快得像毒蛇吐信，刀尖挑开风雪直取林昭咽喉。
林昭没睁眼——边军教过他，生死相搏时，眼睛会骗你。
他闭着气，调动数据库刚解锁的”灵气吸收法门”，体内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流开始乱窜，在丹田处撞出个小旋涡。
气流涌到太阳穴的刹那，他”看”见了。
刀的轨迹在意识里凝成道银线，从左上方斜刺而来。
林昭侧过半个身子，右肩擦着刀锋划过，寒芒在他颈侧割出道血线。
与此同时，他抬起右腿，膝盖绷得笔直，照着赵铁鹰膝窝就是一脚。
“咔嚓！”
赵铁鹰闷哼一声，右腿一软。
他到底是练家子，刀身往雪地一拄，借着力道旋身，反手就是一肘砸向林昭后心。
林昭早料到他这手，往前一扑，整个人贴地滚出半丈，再抬头时，苏小桃的细绳已经缠上了赵铁鹰的脚踝。
“昭哥！”
苏小桃咬着唇，双手攥紧绳头往后猛拽。
赵铁鹰正重心不稳，这一下直接让他踉跄着往前栽倒。
林昭趁机翻身跃起，腰间铁剑出鞘，寒光掠过赵铁鹰右手——那只握刀的手。
“当啷！”
重刀砸在雪地上，溅起一片血珠。
赵铁鹰的虎口被划开道深口，指缝里渗出血来，染红了刀柄上的铜钉。
他抬头时，林昭的剑尖已经抵住他咽喉，雪落在剑刃上，瞬间化做水，顺着血往下淌。
“你输了。”林昭说。
赵铁鹰突然笑了。
他的左眼皮跳得厉害，浑浊的眼珠里翻涌着血丝：”小崽子，你当老子就一个人？”
话音未落，他扬手甩出个黑铁弹。
林昭瞳孔骤缩——那是西域的烟雾弹，掺了硫磺和迷药。
黑烟”轰”地炸开，浓烈的酸臭味刺得人睁不开眼。
林昭想也不想，反手拽住苏小桃后领，另一只手勾住阿蛮腰带，三个人顺着断崖坡度往上蹿。
“趴下！”
耳边传来弓弦震颤的嗡鸣。
林昭推着两人滚进雪堆，一支羽箭擦着他耳尖飞过，钉在身后的岩石上，箭尾的鹰羽还在抖。
“远程手！”阿蛮压低声音，”至少三个方向！”
林昭抹了把脸上的雪，舌尖尝到血味——刚才躲箭时咬到了腮。
他侧耳听着，黑烟里传来零星的脚步声，混着铁器碰撞的轻响。
赵铁鹰的人显然早有埋伏，就等他们放松警惕。
“往山后绕。”林昭扯下衣角，快速给苏小桃包扎被碎石划破的手背，”风是从西北往东南吹，烟雾会往东边散，他们的视线被挡了。”
“那赵铁鹰呢？”苏小桃攥住他的手腕，”他掉深沟里了？”
“没那么容易。”林昭指了指下方——深沟里传来石块滚落的声音，混着压抑的咳嗽。
赵铁鹰没死，只是暂时爬不上来。
但他的人还在，那些藏在烟里的杀手，才是真正的麻烦。
“数据库提示：恭喜完成’绝境突围’成就，解锁’基础情报分析’功能。”
林昭的太阳穴又跳了跳。
这次的提示不像之前那么模糊，他甚至能”看”见脑海里弹出个泛着金光的界面，上面浮动着几行小字：赵铁鹰所属势力标记为”黑刀盟”，近期活动范围覆盖敦煌至玉门关，目标人物含林昭（优先级S）、苏小桃（优先级A）、阿蛮（优先级B）…
“昭哥？”阿蛮推了推他。
林昭回神，发现苏小桃正替他擦掉脸上的血，指尖凉得像雪：”发什么呆呢？”
“没事。”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走，我们去西域。”
“西域？”阿蛮愣住，”那边…不是更乱么？”
“越乱，机会越多。”林昭望着远处雪山，雪顶在云隙里闪了闪，像把插在天上的刀，”赵铁鹰要我的命，黑刀盟要我的命，但西域的商队要丝绸，波斯的商人要瓷器，罗马的贵族要茶叶——他们要的，我都能给。”
苏小桃突然笑了。
她抽回手，把细绳重新缠在腰上：”昭哥说去哪，我就去哪。”
阿蛮挠了挠头，把匕首插回鞘里：”我阿爹说过，跟着有脑子的人，才能活过冬天。”
林昭摸了摸腰间的铁剑。
剑刃上的血已经结成了冰，在阳光下泛着淡红。
他转身往山后走，苏小桃和阿蛮一左一右跟着，三串脚印在雪地上蜿蜒，像条正在苏醒的蛇。
背后传来赵铁鹰的嘶吼，混着烟雾散去的风声，渐渐模糊。
林昭知道，这不是结束——黑刀盟不会罢休，那些藏在商道里的秘密，那些关于”永恒商神”的记忆碎片，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但没关系。
他低头看了眼手背上的血管，那里有丝极淡的金光在流动——是灵气，是长生的契机，是商神的馈赠。
风雪还在刮，但他的脚步越来越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