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定决心，这一世绝不让噩梦重演。
下午，陈桂芬带着晓梅去了趟派出所。
“这种情况不用打离婚证。”民警翻着文件。
民警看看晓梅身上的伤，叹了口气：“行，我这就给你们立案。对了，孩子要改姓的话得去街道办……”
走出派出所，晓梅整个人都是懵的。
阳光照在她脸上，那么不真实。
“娘……我真的能……重新生活吗？”
陈桂芬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能！娘还要赚大钱，让你过好日子。”
晓梅突然笑了，眼角泛起细纹。
这是陈桂芬重生后，第一次看见女儿真心的笑容。
从派出所回来的路上，陈桂芬特意绕道去了百货商店。
“娘，咱这是去哪？”晓梅牵着两个女儿，脚步还有些虚浮。
百货商店的玻璃柜台擦得锃亮，映出四个局促的身影。
晓梅死死攥着两个女儿的衣角，生怕她们碰脏了光可鉴人的地面。
“同志，把那件红格子的呢子外套拿来瞧瞧。”陈桂芬指着挂得最高的那件。
售货员斜眼打量着她们补丁摞补丁的衣裳，鼻孔里哼了一声：“十二块八，要工业券。”
这个价钱让晓梅倒吸一口凉气。
够买三十斤富强粉了。
她急忙拽母亲的袖子：“娘，太贵了……”
陈桂芬已经掏出用手帕包好的钱票：“开票吧。”
当那件崭新的外套裹住小芳瘦小的身子时，孩子突然不会走路了。
她僵在原地，手指小心翼翼地摸着胸前锃亮的铜扣子，黑葡萄似的眼睛睁得溜圆。
“姥姥……这真是给我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陈桂芬蹲下来给她系扣子，摸到孩子肩胛骨尖得硌手。
“傻丫头，这算什么。”她嗓子发紧，“等开了春，姥姥再给你买条红纱巾。”
售货员的态度忽然热络起来，又推荐起儿童皮鞋。
陈桂芬看着小芳脚上露脚趾的布鞋，正要说话，却见晓梅把小花往身后藏了藏。
“娘，给芳儿买就行，花儿还小……”晓梅的声音越来越低。
陈桂芬这才发现三岁的小花正偷偷啃自己袖口。
那袖子上结着厚厚的盐霜，是孩子长期吃眼泪腌出来的。
她心头猛地一揪。
想起前世听人说这小外孙女五岁就夭折在张家的柴房里。
“都要！”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吓得售货员一哆嗦，“皮鞋一人一双，再给俩丫头扯布做新棉袄！”
晓梅急得直跺脚：“娘！这得花多少钱……”
“钱不就是给人花的？”陈桂芬摸出厚厚一沓布票。
这是她攒着给儿子们结婚用的。
前世直到死，她都没给女儿花过一张。
当小花被套上鹅黄色的新棉袄时，孩子突然”哇”地哭了。
晓梅手忙脚乱地哄。
却听见女儿抽抽搭搭地说：“香……衣服香……”
原来孩子从没穿过新棉花做的衣裳，竟被阳光的味道吓着了。
陈桂芬别过脸去抹眼睛，转头却看见晓梅盯着玻璃柜里的红毛衣出神。
那毛衣胸口还绣着朵山茶花，正是姑娘们最时兴的样式。
“试试。”她不由分说地把毛衣塞给女儿。
晓梅像捧了个刺猬似的，连连摆手：“我都当娘的人了……”
“二十五就不能穿红了？”陈桂芬硬把她推进试衣间。
当晓梅扭捏着走出来时，柜台前突然安静了。
褪去那身灰扑扑的旧袄，镜中人竟还有几分当年知青的模样。
小芳怯生生地摸毛衣上的花：“娘真好看……”
晓梅望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捂住脸蹲了下去。
陈桂芬知道，女儿不是害羞。
是不敢认这个被生活碾碎前曾经的自己。
“包起来。”陈桂芬拍出三张大团结，又指指挂着的藏青色列宁装，“那件也拿了。”
“娘！”晓梅急得去拦，“这够买半年口粮了！”
陈桂芬凑到女儿耳边：“傻丫头，明天去街道办上班不得穿体面点？”
这是她盘算好的。
前世好闺蜜街道办王主任，多次想给晓梅安排工作。
都被她以‘嫁出去的闺女不该占娘家资源’推了。
回去的路上，两个小丫头走两步就要摸摸新衣裳。
晓梅则像揣着宝贝似的紧抱装列宁装的纸袋。
回到家属院时，天已擦黑。
陈桂芬左手牵着小芳，右手抱着小花，晓梅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从自家传来摔盆砸碗的动静。
“肯定是那三个讨债鬼在闹。”陈桂芬把小花往上托了托，“晓梅，待会不管他们说啥，你都别往心里去。”
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邻居。
林建国蹲在门口闷头抽烟。
三个儿子在屋里翻箱倒柜。
“你们干什么？”陈桂芬拨开人群。
林卫军举着个空铁皮盒冲出来：“妈！我结婚用的钱呢？”
陈桂芬这才想起，那铁盒里原本装着给大儿子攒的五百块彩礼钱。
今早取钱时她一股脑全带走了。
现在兜里就剩几个钢镚。
“花了。”她平静地说。
“什么？”林卫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您知不知道我后天要去刘家下聘！”
陈桂芬把小花交给晓梅，冷冷的开口：“刘彩霞不是嫌咱家穷吗？正好，这婚别结了。”
走廊里顿时炸开了锅。
刘彩霞是厂办主任的女儿。
林家攀这门亲不知托了多少关系。
林卫军脸色铁青。
看着晓梅一家三口穿的新衣，拳头捏得咯咯响：“您是不是老糊涂了？为了个赔钱货……”
“啪！”
一记耳光甩得林卫军踉跄后退。
陈桂芬举着发麻的右手，声音都在抖：“再让我听见这仨字，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林建国终于站起来打圆场：“行了，都进屋说。”
关上门。
屋里气氛比外头的雪天还冷。
林卫民翻着购物袋冷笑：“嗬，呢子外套、小皮鞋……妈，您对大姐可真大方。”
“你大姐在乡下受了多少苦……”
“那是她命不好，要怨也是怨您！”林卫军打断她，“当初要不是您没把工作给大姐她也不用下乡，更不会嫁给张铁柱那种人？”
陈桂芬被这话刺得心口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