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下一瞬。
季怀墨眼前白雾茫茫,意识坠入一片混沌。
再回过神,只见庄严肃穆的高台上,一位身着黑袍的身影端坐着。
那身影翻阅着一本散发着幽光的厚重册子。
“季怀墨,江城人,季氏次子,亡于十年前腊月二十九丑时一刻。”
“季家祖辈经商,素有善名。你枉死疗养院,执念太深,吾等特许你魂体滞留人间十载。”
低沉威严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让季怀墨浑身血液冻结。
顷刻间,他想起了这些年来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细节:
脚下没有影子、白天精神萎靡夜晚才清醒、尝不出饭菜滋味、体温常年冰冷……
头疼袭来,脑海中一幕幕如走马灯掠过。
裴昭晞将他丢弃在偏远的疗养院,任他自生自灭。
大雪纷飞的除夕夜,他高烧到几度昏厥,身边只有提前来疗养院找他过年的弟弟季怀安。
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他挣扎着摸向床头那个破旧的按键手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拨给了裴昭晞。
一次,两次,三次……
听筒里传来的,始终只有机械的忙音。
拨给120,可大雪封山,救护车根本上不来。
绝望中,季怀安拿着父亲留给他们唯一的劳力士手表,去找人帮忙。
可整个疗养院都得了“上面”的吩咐,不会有人管他死活的。
听着手机里冰冷的忙音,走廊上弟弟徒劳的拍门哭喊声。
季怀墨就这样,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停止了呼吸。
生前,他恨透了那个软禁他的女人。
死后,他的灵魂却因执念滞留人间,只为再见到她一面。
可笑,讽刺至极。
“如今,你执念是否已散?”那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季怀墨恍惚回神,喉咙发紧:“我已没有执念,也了无遗憾,唯独放心不下我的弟弟季怀安……”
黑袍身影听罢,抬手在册子上勾画一笔。
“既如此,再过三日,吾再派人接你轮回。”
再睁开眼,季怀墨眼前不再是那黑压压的殿堂,而是裴家侧楼清冷的客房。
季怀安不在房内,不知所踪。
季怀墨坐在床边发了很久的呆,才抛开杂念,起身去了侧楼的小厨房。
这十年,他都没有好好照顾弟弟。
这次他专程为弟弟做了一桌饭菜,就当是告别。
夜色深沉,房门被推开。
季怀墨抬眼看去,发现是裴昭晞。
她一进门闻到饭菜香,便理所当然地在桌边坐下。
尝了一口清蒸鱼,便皱了皱眉。
“怀墨,你的手艺退步了。”
季怀墨没有动筷,语气平淡:“许清的手艺想必不错,你不如去主楼那边吃?”
裴昭晞深邃的眼眸盯着他,“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在吃别人的醋?”
她停顿了几秒,又说:“当年,你是我名正言顺的丈夫,是你自己犯了错,才丢掉了这个位置。”
“我昨日已经说过了,过去十年就当给你的教训,往事到此为止。我不想你将来老无所依,已经和许清商量好,过继他的一个孩子给你抚养。”
季怀墨五脏六腑瞬间冻结。
这个女人,曾经向他许下海誓山盟,说要与他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如今她功成名就,竟以施舍的姿态,让他抚养她与情夫的孩子!
荒唐至极!
“他们会愿意吗?”季怀墨麻木地问,目光却像要穿透裴昭晞的脸。
“我现在就让他们来见见你。”
裴昭晞一抬手,门外的助理迅速带来三个孩子。
孩子们站在门口,嫌弃地打量着陌生的房间和憔悴的季怀墨。
碍于裴昭晞在场,都没敢说话。
季怀墨的目光扫过他们,最小的那个女孩眼圈倏地红了,尖利大喊。
“我才不要这个老东西做爸爸!他好丑好可怕!”
女孩喊完,转身就跑掉了。
房间内一片寂静。
裴昭晞打破沉默:“怀墨,小孩子不懂事,你做长辈的多担待。”
季怀墨缓缓看向她,声音毫无起伏。
“这样口出恶言的孩子,你确定他们会为我养老送终?”
裴昭晞脸色一僵,隐忍着怒火:“你这是在说我的孩子没教养?季怀墨,我好心为你筹谋,你别不知好歹!”
说完,她转头和助理低声商议起过继流程,没再看他一眼。
裴昭晞走后,季怀墨枯坐许久,也没有等到季怀安回来。
他默默收拾了桌上几乎没动的残羹冷饭,走出了侧楼。
裴家的花园很大,也不知季怀安去了哪里。
冰冷的雨滴淋了满身。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庄园后方,一处被铁栅栏围起来的废弃花房前。
里面隐隐传来压抑破碎的哭声。
季怀墨心下一沉,一把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