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媛那双灼灼的眼眸,像两团燃烧的火焰,紧紧地盯着陆鸣。
这不仅仅是一个任务。
这是一个烫手到足以将人焚烧成灰的巨大山芋,也是一个能让陆鸣和督查室一战成名的天赐良机。
是龙是虫,就看这一战。
陆鸣感受着王熙 ৭৭眼神里的期盼和压力,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身姿笔挺如枪。
“书记,我接。”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保证完成任务!”
王熙媛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她要的,就是陆鸣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气。
“好!”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需要哪个部门配合,你直接去找。有任何人敢推诿扯皮,不配合你的工作,你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这番话,等于是给了陆鸣最高级别的授权。
“是!”
……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陆鸣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到了县委大院的门口。
还没走近,一阵阵嘈杂的喧嚣声,就灌进了他的耳朵。
只见大院门口的警戒线外,黑压压地聚集了四五十号人。他们大多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一个个面容憔悴,情绪激动。他们手里举着白色的横幅,上面用红漆写着歪歪扭扭的大字。
“还我血汗钱!我们要养老!”
“无良工厂!还我青春!”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和保安,在人群外围组成了一道人墙,紧张地维持着秩序,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信访办的老主任,一个年近六十,头发花白的小老头,正拿着一个大喇叭,声嘶力竭地喊着话。
“各位老同志,大家冷静一下!请大家相信党,相信政府!你们的问题,我们一定会……”
然而,他的话,很快就被愤怒的声浪给淹没了。
“相信?我们信了十几年了!相信出个什么来了?”一个满脸皱纹,身材干瘦的老大爷,情绪最是激动,他指着信访办主任的鼻子骂道,“每次都是这几句屁话!研究研究,研究到我们都快进棺材了!”
“就是!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就住这儿了!”
“我们要见王书记!让王书记出来见我们!”
人群的情绪,像是被点燃的干柴,一点就着,眼看着就要失控。
陆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知道,这帮老人,不是无理取闹的刁民。他们是时代的眼泪,是改革阵痛中,被牺牲掉的一代人。他们把一辈子都献给了工厂,到头来,却连最基本的生存保障都没有。
他们的愤怒,是真实的。他们的绝望,也是真实的。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胖子张打来的。
“陆主任!您在哪儿呢?出大事了!”胖子张的声音,充满了焦急。
“我看到了。”陆鸣的声音很沉。
“那……那我们怎么办?”胖子张显然也有些六神无主了,“这帮老大爷老大妈,可不好对付啊!说不得,骂不得,一碰就倒啊!”
“你和志诚待在办公室,哪儿也别去,等我回来。”
陆鸣挂断电话,没有再看下去,转身,快步走向了政府大楼。
他知道,现在冲上去,没有任何意义。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关于第二化工厂事件的所有资料。
……
县档案馆。
这个地方,阴冷、偏僻,散发着一股陈年纸张的霉味。
陆鸣在这里,见到了那个被他“挤走”的老熟人——李卫国。
几天不见,李卫国像是老了十岁。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戴着老花镜,正坐在一堆小山似的旧档案里,慢吞吞地整理着泛黄的报纸。那副样子,暮气沉沉,再也没有了当初在政研室时的半分神气。
看到陆鸣进来,李卫国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怨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颓丧。
“陆……陆主任。”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称呼。
陆鸣仿佛没看到他眼里的情绪,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道:“李科长,我需要调阅一下,关于县第二化工厂从建厂到破产的所有档案资料。一份,都不能少。”
李卫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
第二化工厂?
他当然知道这个烂摊子。他心里冷笑:好你个陆鸣,刚上任就敢接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不知天高地厚!等着栽跟头吧!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不敢有半点怠慢。
“好的,陆主任。”他慢吞吞地站起身,领着陆鸣走进了档案库最深处的一个房间。
“都在这儿了。”他指着房间里几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柜,说道,“从建厂图纸,到历年的生产报表,再到最后的破产清算文件,都在里面。您……慢慢看。”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去,那背影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快意。
陆鸣没有理会他。他拉开一个柜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将里面的文件一摞一摞地搬出来,然后,开启了他那恐怖的“扫描”模式。
……
与此同时,县委大院门口的对峙,还在继续。
太阳,越升越高。
老人们被晒得口干舌燥,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暴躁。信访办的老主任,嗓子已经喊哑了,嘴皮子都起了泡,可老人们就是不肯散去。
县长办公室里,赵立军正透过窗户,冷冷地看着楼下这一切。
“王熙媛把这个案子,交给那个姓陆的小子了?”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身后,张海涛恭敬地回答:“是的,县长。刚得到的消息,王书记把这个案子,全权交给了新成立的督查室。”
“呵。”赵立军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有意思。她是真看得起这小子,还是想让他去当替死鬼?”
张海涛不敢接话。
“第二化工厂这个案子,水深着呢。”赵立军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当年参与破产清算的,可不止我们政府这边的人。她王熙媛想查?我倒要看看,她最后,能不能查到她自己人头上去!”
他转过身,对张海涛吩咐道:“你去,告诉信访办和公安局的人,就一个字,拖!”
“拖到这帮老家伙撑不住了,自然就散了。我倒要看看,他陆鸣,除了会写两份报告,还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
两个小时后。
陆鸣从档案馆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比进去的时候,还要凝重。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案子,会成为一个拖了十几年的烂摊子。
因为,这里面的水,实在是太深,太浑了!
从建厂初期的土地征用,到生产过程中的环保问题,再到最后破产清算时的资产评估……几乎每一个环节,都存在着巨大的疑点和漏洞!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在那些签名和盖章里,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有现在还在位的一些局委领导,有已经退休的老干部,甚至,他还看到了一个让他都感到棘手无比的名字。
市委副书记,陈望东!
王熙媛的政治盟友和老领导!
他当年,正是洪山县主管工业的副县长,也是第二化工厂破产清算小组的组长!
陆鸣的后背,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终于明白,王熙 ৭৭为什么要把这个案子交给他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棘手的上访事件,这,更是一个忠诚度的考验!
是查?还是不查?
查,就等于把矛头,直接对准了自己老板的“自己人”,甚至可能会影响到王熙媛在市里的政治根基。
不查,那他这个督查室主任,就是个笑话。王熙 ৭৭对他的信任,也将荡然无存。
这,是一个比张海涛的下马威,还要凶险百倍的死局!
就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是胖子张打来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慌乱。
“陆……陆主任!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门口……门口有个老大爷,中暑,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