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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萧珩这一觉,竟出乎意料地睡到了日影西斜。当他悠悠转醒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里那蚀骨般的剧痛似乎减轻了几分,沉重如灌铅的疲惫感也消退不少,昏沉混沌的头脑竟难得地清明了许多。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窗外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夕照,以及坐在门口那张矮小木凳上、正就着最后一点天光低头专注缝补衣物的桑止。她的侧影被夕阳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动作娴熟而灵巧,针线在她指尖翻飞。屋内,淡淡的草药香与她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阳光气息交织在一起。这种宁静、祥和、近乎于“家”的氛围,让刚刚从深眠中醒来的萧珩,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置身于一个与血腥权力无关的另一世界。

桑止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立刻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动作自然流畅:“王爷醒了?感觉可好些?米粥一直温着,奴婢这就去端来。” 她的态度依旧是恭敬而保持着距离,但那份照料他的动作,却已然透出一种熟稔的自然,仿佛这已是天经地义之事。

萧珩沉默地看着她轻盈转身去取吃食的背影,心头那股异样的、陌生的暖流再次无声地涌动、盘旋。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即将隐没之时,几道迅捷如猎豹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入寂静的小院。没有惊动任何庄户。为首者是一位身着青色儒衫、气质沉稳儒雅的中年文士,正是萧珩的心腹幕僚首领秦先生。他身后紧跟着一位手提沉重药箱、须发皆白但目光如电的老者,是王府供奉的解毒圣手孙老。再后面,是几名气息内敛、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护卫,他们一落地便默契地散开,隐入院落的阴影之中,瞬间接管了此地的防卫。

孙老没有丝毫寒暄,立刻上前为萧珩诊脉、查看肩背的箭伤,神情凝重。秦先生则低声向侍立一旁的墨影询问详细情况,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时扫过安静侍立在角落、低眉顺目的桑止,眼神中充满了审慎的探究与深沉的评估。

片刻后,孙老收回手,面色凝重地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王爷,此箭毒名为‘赤炼砂’,甚是霸道阴毒!万幸处理及时,压制得当,且王爷底子深厚,根基稳固。然则,残箭必须立刻拔除!需辅以老夫独门金针渡穴之术,再配合特制解毒汤剂,连服七日,日夜观察,方可尽除深入血脉的余毒,稍有差池,恐有伤及脏腑、影响功体之虞!”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赞许扫过墨影和桑止,“也多亏了前期处置极其得当,伤口清洁,未引发溃烂高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拔箭的过程,即便对于萧珩这样意志如钢铁般坚韧的人,也是极其痛苦的煎熬。当那截深嵌骨肉的乌黑断箭被孙老以特殊手法缓缓取出时,萧珩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身体因剧痛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他始终一声未吭,只有那攥紧床单、骨节发白的手泄露了极致的痛苦。一股带着腥气的黑血随之涌出。

桑止在一旁,按照孙老的指令,迅速而准确地递上滚烫的开水、干净的白布巾。看到那狰狞翻卷的伤口和涌出的黑血,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胃里一阵翻涌。然而,她的双手却出乎意料地稳定,动作没有丝毫慌乱。这份远超年龄的镇定和得体的应对,清晰地落入了秦先生深沉的眼眸中,也落入了萧珩即便在剧痛中也依然锐利如鹰隼的视线里。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孙老刚为萧珩重新包扎好伤口,那染血的布巾和刺鼻的药味尚未散去,一名身着夜行衣的暗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入屋内,单膝重重跪地。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中:

“禀王爷!属下等奉命搜寻,在遇袭处下游五里处河滩……发现追云侍卫……” 暗卫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喉头滚动,“……已殉职。长风侍卫重伤昏迷,被水流冲至下游浅滩,幸得一猎户所救,现下已被寻回,安置在庄内另一处静室救治。孙老稍后一步去看,性命暂无碍。”

“……”

死寂。

屋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胸口发闷。

萧珩靠在垫高的枕上,闭着眼。他放在身侧、刚刚经历拔箭剧痛的手,骤然紧握成拳!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分明,几乎要挣破那层苍白的表皮。一股无形的、骇人的寒意瞬间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如同冰原上骤然刮起的暴风雪,带着浓烈的血腥杀伐之气。

他下颌线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体内咆哮欲出的凶兽。痛失追云——那个忠心耿耿、曾无数次与他并肩浴血的兄弟——的悲愤,以及对长风重伤的沉痛与深切愧疚,如同两座巨大的山岳,狠狠砸在他的心口,碾得他几乎窒息。那压抑的怒火在冰封的表象下疯狂燃烧,连久经风浪的秦先生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垂下了眼帘。

侍立在角落的桑止,只觉得一股沉重得令人心悸的悲痛和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怒意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鞋尖,心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为那逝去的生命和承受痛苦的生者感到一阵酸涩的难过。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

最终,是秦先生打破了死寂。他向前微倾身体,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与提醒并重的力量:“王爷,请节哀,保重身体为重。追云侍卫的忠义,长风侍卫的牺牲,王府上下,铭记于心。” 他话锋一转,切入正题,“京城暗桩已全部启动。关于此次袭击,敌国探子与工部侍郎陈炳暗中勾结的证据,我们已掌握部分铁证。他们意图在年底万寿节期间,趁陛下与百官齐聚、防卫重心转移之际行刺的阴谋,也已确认无误。陛下……已收到密报,震怒之余,正暗中布局,欲将其一网打尽。”

秦先生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萧珩苍白却紧绷的脸:“此刻,您重伤未愈,且敌暗我明,您绝不宜露面。静养在此,既是养伤,亦是藏锋。待陛下雷霆落下,方是您回京之时。” 这番话,既是汇报,更是劝谏,点明了当前最理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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