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在碎石官道上，发出单调的“哒、哒”声。
身后的幽兰谷被远远抛在山雾里，连同那座剑冢，都成了遥远的记忆。
苏九曜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扶着背后交叉背负的双剑。
昭明剑的剑柄贴着她的右肩，温热，像揣了个小暖炉。
幽夜剑的剑柄则抵着左肩的伤处，丝丝凉意渗进布料，竟奇异地缓解了伤口的抽痛。
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在她体内那枚九曜剑骨的调和下，泾渭分明又彼此相安。
“城里恐怕已经传遍了。”顾承渊的声音从旁传来，打破了沉默。
他换下了那件被刀气划破的青衫，只着月白中衣，少了几分世家公子的儒雅，多了些江湖人的随性。
苏九曜没有作声。
她能感觉到，随着离城郭越来越近，路边茶寮、过往行商投来的视线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
有探究，有贪婪，也有畏惧。
她不再是那个躲在绣坊角落，无人问津的苏九九了。
“不走官道。”在前方出现岔路口时，顾承渊勒住了马，“往南，从临水渡口进城。”
临水渡口是贩夫走卒运货的通道，人多眼杂，反倒不容易被大张旗鼓地围堵。
苏九曜点头，跟着他拐进了一条黄土小径。
小径两旁是半人高的荒草，风一吹，草浪起伏，遮蔽了大部分身形。
又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前方隐约能听见水声和人声。
渡口到了。
两人刚牵着马走出草丛，前方的路就被七八个手持兵刃的江湖人堵住了。
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扛着一柄九环大刀，铜铃大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苏九曜，最后落在她背后的双剑上。
“站住！”大汉将九环刀往地上一顿，震起一片尘土，“小姑娘，把你背后那两把剑交出来！”
他身后的几人立刻散开，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欲。
顾承渊的眉峰动了动，手中折扇的扇骨在他指间转了个圈。
“阁下是‘断水堂’的熊堂主吧。”他上前一步，语气平淡，“玄甲盟办事，还请行个方便。”
那熊堂主显然认得顾承渊，脸上横肉抽了抽，却没让开。
“顾参领，我敬你是玄甲盟的人，不为难你。”他咧开一个难看的笑，露出满口黄牙，“但这丫头手里的可是九曜神兵！此等凶物，岂能由一个黄毛丫头执掌？我断水堂愿为江湖大义，代为保管！”
“为江湖大义？”苏九曜忽然笑了。
她从马背上下来，一步步走到那熊堂主面前。
她的身形在大汉面前显得格外瘦小，气势却半点不弱。
“你想要剑？”她问。
“小姑娘识时务就好！”熊堂主脸上露出得意，伸手便要来拿她背后的剑。
苏九曜没动。
就在熊堂主的手指即将碰到剑鞘的刹那。
“铮——”
一声清鸣。
昭明剑自行出鞘半寸，刺目的金光骤然爆开。
熊堂主惨叫一声，被那光芒刺得双目流泪，下意识地闭眼后退。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九曜的另一只手动了。
她反手握住了幽夜剑的剑柄。
暗属性的内息无声无息地涌出，渡口地面上，所有人的影子都被拉长、扭曲，仿佛活了过来。
一名断水堂的帮众正要挥刀上前，脚下的影子却突然一滞，他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自己的影子绊倒，和同伴撞成一团。
场面瞬间混乱。
熊堂主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刚睁开眼，就感觉一道冰冷的剑锋贴上了自己的脖子。
幽夜剑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出鞘，乌黑的剑身不反光，却透着能吸走一切光线的沉寂。
苏九曜握着剑，另一只手轻轻在昭明剑的剑柄上抚过，那刺目的金光便乖顺地收敛了回去。
一明一暗，一生一息，在她手中转换自如。
整个渡口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震住了。
这不是硬碰硬的厮杀，而是一种近乎戏耍的掌控。
“现在，这剑，你还要吗？”苏九曜的声音很轻，落入熊堂主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不……不要了……”熊堂主浑身僵硬，脖颈间的凉意让他冷汗直流，“姑奶奶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苏九曜手腕一翻，幽夜剑悄无声息地归入鞘中。
她没再看那群人一眼，牵着马，径直走向渡船。
顾承渊收起折扇，对着面如土色的熊堂主拱了拱手，跟了上去。
直到两人一马的身影上了渡船，消失在河对岸，断水堂的一众人才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船行至江心，苏九曜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刚才那一瞬间的光暗转换，几乎抽空了她剑骨里初生的属性内息。
“第一次用，感觉如何？”顾承渊递过来一个水囊。
“比想象中更耗心神。”苏九曜喝了口水，喉咙里的干涩才缓和了些，“我娘只教了我相生的口诀，没教我实战。”
“你做的很好。”顾承渊看着她，“昭明主攻，幽夜主控，光暗交织，虚实相生。比起一味猛砍，这种打法更能震慑宵小。”
苏九曜低头看着手中的双剑，陷入了沉思。
渡船靠岸，便是城南。
城门口的守卫明显比往日多了数倍，玄甲盟的旗帜在城楼上飘扬。
两人一进城，立刻就有无数道视线黏了过来。
苏九曜背着双剑走在街上，周围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那就是九曜剑的传人？”
“看着好年轻……”
“断水堂的熊瞎子在渡口被她一招就制住了，连剑都没拔出来！”
这些声音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其中。
顾承渊没有带她回顾家的绣坊，也没有去任何一家客栈，而是七拐八绕，进了一处僻静的巷子，推开了一扇不起眼的木门。
门内是个小小的院落，一桌一椅，一井一树，干净整洁。
“这里是玄甲盟的一处暗桩，除了我，没人知道。”顾承渊关上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地方。”
他将一把钥匙放在石桌上。
“幽兰谷一战，是为了查清过往。”他看着苏九曜，声音沉静，“渡口一战，是为了立足当下。从明天开始，你面对的，会是整个江湖的风浪。”
苏九曜走到院中的那棵石榴树下。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叶子，感受着其中微弱的木属性能量。
她抬起头，看向顾承渊。
“我爹的剑，我娘的仇，江湖的风浪……”她轻声念着，然后将那片叶子捏在掌心，“我接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