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香烛青烟袅袅,将玄尘子凝重的面容映得有些模糊。齐墨的问题,像一把钥匙,捅开了尘封百年的血锈锁芯。老道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神龛前,拿起三炷新香,就着长明灯点燃,恭敬地插入香炉。烟气笔直上升,片刻后才散开,仿佛在告慰着什么。
他转过身,目光如同沉甸甸的古井,落在齐墨身上,又缓缓扫过他手中那本沉寂却散发着无形寒意的账本,最后停留在苏夜那张依旧带着茫然与虚弱的脸上。
“齐墨你可知你们齐家为什么要历代镇压那邪物?”玄尘子的声音低沉而苍凉,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疲惫。“因为,那邪物,本就是齐家先祖亲手‘造’出来的孽!或者说……是与它签订了无法摆脱的‘孽契’,将它从九幽深处,硬生生‘请’到了这人间!”
“什么?!”齐墨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他下意识地看向手中的账本,那荆棘玫瑰的标记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造出来?请来?”
“没错。”玄尘子走到静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旁,打开,从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层层包裹、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古老卷轴。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上是用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书写的繁复文字,还有一些描绘着狰狞鬼物、奇异符阵的插图。那字迹和气息,与齐墨手中账本上的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古老、更加邪异!
“此物名为‘九幽债’!”玄尘子指着卷轴核心位置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扭曲符文构成的荆棘玫瑰图案,那图案的中央,隐隐勾勒出一个被锁链束缚、痛苦咆哮的庞大虚影,其形态轮廓,竟与老宅门口那古老邪物有几分相似!“它不是普通的账簿,而是一件……沟通九幽、订立契约的邪器!”
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寒意:“约莫三百年前,此地大旱三年,赤地千里,瘟疫横行,十室九空。当时的齐家先祖,齐震山,为求一族存续,不知从何处寻得此‘九幽债’邪法。他以齐家全族血脉为引,以这座大山的地脉灵枢为祭坛,行逆天之法,沟通了九幽深处一位被放逐的、贪婪的古老存在——‘蚀骨幽主’!”
“蚀骨幽主……”齐墨喃喃道,脚踝处那早已被压制的印记似乎又传来一丝冰冷的悸动。
“对!”玄尘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此獠以生灵的痛苦、绝望和灵魂为食,尤嗜血脉诅咒之力。齐震山与其订立‘孽契’:齐家献上特定的‘祭品’——往往是那些身负大怨、横死之人的精魂与未了之愿,由‘蚀骨幽主’出手,满足齐家所求——或呼风唤雨解除旱灾,或驱散瘟疫,或赐予短暂的财富权势。每一次‘交易’,都以齐震山自身精血为墨,记录在这‘九幽债’上,形成一道‘债契’。”
他指向卷轴上那些暗红色的文字记录,字里行间仿佛能听到亡魂的哀嚎:
“癸卯年七月初三,献溺死新娘林氏怨魂,求雨三日,解田亩焦渴。契成,债息:齐氏血脉生者,每逢癸卯年七月,必受三日水厄缠身之苦。”
“丙午年冬月廿九,献山匪头目张屠怨魄,驱‘黑死瘟’。契成,债息:齐氏三代内必出一嗜杀暴戾之徒,终遭横死。”
“看到了吗?”玄尘子指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债息”,“每一次看似满足愿望的交易,都是在饮鸩止渴!‘蚀骨幽主’贪婪地抽取着齐家血脉的力量,并将更恶毒的诅咒烙印在血脉深处!那些所谓的‘祭品’怨魂,也并未被超度,而是被‘蚀骨幽主’吞噬,壮大其力,同时它们临死前最深的怨念,也被这‘九幽债’吸收、固化,成为滋养‘蚀骨幽主’、污染这片土地的毒瘤!”
“齐震山晚年幡然悔悟,深知此契不除,齐家终将血脉断绝,沦为那邪魔的傀儡口粮,这片土地也将永堕鬼域!但‘孽契’已成,与齐家血脉、与这方地脉深度绑定,根本无法单方面解除!”玄尘子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悲悯和一丝敬佩,“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悲壮的决定——以自身为最后的‘祭品’,行封魔大阵!”
他指向卷轴最后几页,上面描绘着一个极其复杂、以人血绘就的恐怖符阵,阵眼核心赫然是荆棘玫瑰标记和那个被锁链束缚的邪物虚影。
“齐震山耗尽毕生修为,以自身血肉灵魂为引,引动地脉龙气,布下‘九阴锁幽大阵’,强行将‘蚀骨幽主’的大部分力量连同那本记录了无数血债的‘九幽债’本体,一同封印在了这片大山的灵枢核心深处!并以齐家直系血脉为阵眼,代代相承,以血脉之力加固封印!”
玄尘子长长叹息:“这就是齐家世代背负的宿命!镇压,并非为了苍生大义,而是为了赎罪!为了偿还先祖造下的孽债!每一代齐家男丁,都是这封印大阵的‘守夜人’。他们无法远离这片土地,生命力会不断被大阵抽取,用以压制阵中的邪魔和那本不断吸收外界怨气、试图破封的‘九幽债’。直到……油尽灯枯。”
他的目光落在齐墨身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你爷爷,就是上一代‘守夜人’。他深知此阵凶险,也预感到封印在近代怨气冲击下日渐松动,更不愿你再背负这诅咒般的宿命。所以他拼着最后的力量,在你年幼时,将你和你舅舅王志明送出了大山,远离这漩涡中心,并恳求我暗中照看。只希望……你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说来惭愧我这一闭关就是一甲子,并没有照看到你 ”
玄尘子的话语如同一块块巨石,砸在齐墨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家族的荣耀?不!是绵延三百年、浸透血泪的罪孽与赎罪!所谓的镇压,不过是绝望的囚徒在苦苦支撑自己造下的地狱牢笼!而他,齐墨,就是这摇摇欲坠的牢笼上,最后也是最脆弱的那把锁!
“那……那王志明……”齐墨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想起了舅舅那张虚伪的脸。
“王志明?”玄尘子眼中寒光一闪,带着浓浓的厌恶,“他不是你舅舅,其实是你爷爷的长子,本应是下一代‘守夜人’的候选。但他心术不正,贪恋外界繁华,更觊觎‘九幽债’那扭曲的‘交易’力量!他当年离开大山,并非单纯避祸,而是……偷走了一份‘九幽债’的拓印残卷!”
“什么?!”齐墨如坠冰窟!
“那份残卷,虽然不完整,无法直接沟通‘蚀骨幽主’本体,却保留了订立次级‘债契’的邪法!”玄尘子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王志明利用它,在商场上无往不利,铲除异己,积累起血腥的财富!梁芸,就是被他牺牲的祭品之一!她发现了王志明利用邪法操纵财务、进行非法交易的证据——那本记录着他肮脏交易的仿制‘账本’!王志明为了掩盖罪行,更为了用梁芸这个身负巨大冤屈和怨念的横死之魂作为‘优质祭品’献祭给残卷邪法,换取更大的力量,才对她痛下杀手!他以为那只是仿制品,却不知那残卷邪法,本质上就是‘九幽债’延伸出的触须!梁芸的怨魂和血案,通过那仿制账本,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极大地冲击、污染了被封印在大山深处、由真正‘九幽债’本体构成的封印核心!”
玄尘子痛心疾首:“这才是梁芸怨气如此深重、力量增长如此异常、并且对你这个齐家最后血脉如此执着的根源!王志明那个蠢货!他用那仿制账本害死梁芸,不仅制造了一个恐怖的怨灵,更是给本就岌岌可危的封印大阵,狠狠凿开了一道致命的裂痕!梁芸的怨气成了引子,彻底唤醒了被封印的‘蚀骨幽主’的部分意识!它感应到了齐家血脉的衰弱(你爷爷已逝),感应到了封印的松动,更通过梁芸的怨念锁链,牢牢锁定了你——这代‘守夜人’最后的血脉!吞噬你,不仅能彻底挣脱封印,更能补全它被封印时损失的力量!”
一切的线索终于串联成一条染血的锁链!从三百年前齐震山绝望的契约,到代代“守夜人”悲壮的牺牲,再到王志明贪婪的背叛和谋杀,最终汇聚到齐墨身上!他身上那蚀骨印,不仅是梁芸的诅咒,更是“蚀骨幽主”通过血脉和孽契打下的标记!那本真正的“九幽债”,既是封印的核心,也是邪魔力量的本源,更是齐家宿命的具象!
齐墨低头看着手中那本冰冷沉寂的账本,感觉它有千钧之重。它不是财富,不是线索,而是悬在齐家头顶三百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如今剑尖,正抵在他的咽喉。
“那……苏夜……”齐墨猛地抬头,看向旁边一直安静聆听、脸色却愈发苍白的苏夜。玄尘子刚才提到她时那深意的眼神……
玄尘子的目光也转向苏夜,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探究,有疑惑,甚至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猜测。
“这女娃娃……”玄尘子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体内的力量根基……纯净、浩大,带着一种涤荡邪祟的煌煌正气,与我道门‘玄天正炁’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精粹!她施展的‘虚空封禁’,更是失传已久的上古秘术!这种传承……这种力量……”
老道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只有传说中,那些世代行走于阴阳边缘、以守护人间界壁、镇压九幽裂隙为己任的古老‘守夜人’一脉的直系后裔……才可能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