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涟漪微漾,三方视角
视角一:芳菲殿,冰封下的熔岩
素锦回到芳菲殿时,芷汐正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拂拭着多宝阁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见到素锦进来,她连忙放下掸子,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小姐,您回来了?今日散心可还顺畅?没遇到什么事吧?”
她的目光仔细扫过素锦的周身,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任何不寻常的痕迹。
素锦微微侧过脸,避开芷汐过于直接的目光,用手帕轻轻按了按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沙哑:“没什么……就在瑶池边走了走,吹了会儿风,头有些晕,就回来了。”
她说着,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向内室,一副不欲多言、柔弱不堪的模样。
芷汐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没再问什么,只是眼底的疑惑更深了。小姐这病了一场之后,真是越发让人看不透了。明明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可偶尔流露出的气息,又让人觉得……莫名有些发怵。
内室的门轻轻合上。
隔绝了外界视线的刹那,素锦脸上那层脆弱疲惫的面具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窗边,目光锐利地扫视庭院,确认芷汐并未偷听或靠近,这才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
她走到梳妆台前,并未立刻卸下簪环,而是看着镜中那张看似苍白柔弱的脸。指尖抬起,极其缓慢地拂过自己的眉眼,仿佛在审视一件刚刚经历过实战的、完美无瑕的武器。
没有破绽。
从表情、语气、到肢体动作,没有任何破绽。桑籍的反应,也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短暂的讶异,居高临下的怜悯,以及那一丝被成功勾起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有趣”的评价。
很好。
但她并未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太久。猎人的兴奋稍纵即逝,更多的是冷静的评估和后续的规划。
桑籍心中的涟漪已经荡开,但这还远远不够。她需要让这涟漪持续扩大,演化成波澜,最终成为能将她推向更高处的浪潮。
下一次“偶遇”不能太快,否则会显得刻意。但也不能太慢,否则那点微弱的印象会很快被他自身的烦恼所淹没。
她需要找一个更自然、更无法让他产生怀疑的场合。
同时……她也需要进一步了解桑籍近期的具体动向和情绪变化。光靠芷汐那点模糊的信息和守株待兔般的窥听,效率太低,且风险太高。
她需要一个更稳定、更隐蔽的信息来源。
目光,缓缓移向外间。
芷汐……忠诚度足够,但胆子太小,能力有限,且容易被人看穿。
或许……她该想想其他办法了。
素锦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梳妆台面,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幽深的光芒。
视角二:桑籍宫中,烦闷下的微光
桑籍回到自己位于天宫东侧的“紫宸殿”。与芳菲殿的清冷简陋截然不同,紫宸殿飞檐斗拱,气势恢宏,殿内铺着光可鉴人的墨玉地砖,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绘有日月星辰的穹顶,陈设无一不精致华贵,流动的仙气也浓郁得多。
但此刻,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却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几名仙侍垂手躬身立在殿门两侧,大气不敢喘。殿内书房中,桑籍面沉如水地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前堆放着几卷刚刚由天君近侍送来的、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经文卷轴。
景休静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桑籍随手拿起一卷,展开看了两眼,便烦躁地扔了回去。纸张摩擦,发出哗啦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静心?感悟?”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自嘲,“除了抄这些无用之物,父皇就不能有点别的惩戒了吗?”
景休头垂得更低,声音平稳无波:“殿下,天君也是希望您能沉下心来。”
“沉下心?”桑籍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烦躁地踱步,“我如何沉心?修炼出了岔子是我所愿吗?谁不想早日提升修为,为他分忧,为天族争光?可他……”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失言,硬生生顿住,只是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郁结难平。
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窗外是一片精心打理过的仙苑,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但他却毫无欣赏的心情。清晨那点因为意外偶遇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波澜,早已被眼前这沉重的现实和憋屈感冲击得七零八落。
然而,就在他目光放空,望着远处流云之时,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再次闪过了那双惊慌失措的眸子,和那苍白却因窘迫而泛起红晕的脸颊。
……素锦。
那个孤女。
和他此刻的处境比起来,她那点惊慌和窘迫,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但奇怪的是,想到她当时那副吓得快要哭出来、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模样,他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烦躁,竟然奇异地消散了一点点。
就像在一片沉闷的灰暗之中,偶然瞥见了一抹截然不同的、虽然同样微弱却颜色迥异的……色彩?
他并非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相较于身边这些要么战战兢兢、要么心思各异的仙侍宫娥,以及朝堂上那些道貌岸然、各怀鬼胎的神仙,那个孤女的表现,反而显得格外“真实”。
笨拙,胆小,上不得台面。
但……真实得毫不掩饰。
桑籍蹙着的眉头,不知不觉间舒展了些许。他转过身,重新走回书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堆令人厌烦的经文上,沉默了片刻。
“景休。”他忽然开口。
“属下在。”
“去查一下,”桑籍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芳菲殿那边,近日……可有什么短缺?或是……谁怠慢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毕竟……是忠烈之后,若是过得太过清苦,传出去也不好听。”
景休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敛去,恭敬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心中却暗自诧异。殿下何时会关心起那位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素锦仙子了?而且用的是这种……迂回的方式?是因为清晨那场偶遇吗?
景休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心中却将“素锦”这个名字,默默记下了一个待观察的记号。
桑籍看着景休离开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书案边缘。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例行公事的照拂,是对忠烈之后的应有之义,绝非因为那场偶遇,更非因为那抹突如其来的、“有趣”的印象。
视角三:暗处的目光,景休的审视
景休办事效率极高。
他并未大张旗鼓地直接去芳菲殿或内务府询问,而是先找到了掌管低阶仙娥调配的一位老仙官,借口核对宫中用度人员名单,看似随意地闲聊了几句,话题 subtly 地引向了那些地位不高、容易被忽视的仙子住所。
老仙官并未起疑,絮絮叨叨间,便透露了不少信息。
“……芳菲殿啊?唉,那儿可是个清静地儿,多少年都没什么动静了。就一个忠烈之后住着,身边好像就一个叫芷汐的小丫头伺候着吧?用度?都是按最低的份例走的,能有什么好?前些时日好像还病了一场,也没见药仙殿的人多上心……可怜见的……”
景休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迅速整合着信息:处境艰难,人手短缺,用度匮乏,抱病无人问津……这与殿下清晨所见,以及那位仙子表现出来的柔弱惊慌,似乎完全对得上。
随后,他又“偶遇”了一位刚从织云宫方向过来的相熟仙侍,闲聊中“无意”间提了一句:“方才好像瞧见芳菲殿的素锦仙子往瑶池那边去了,气色看着还是不太好。”
那仙侍果然接话:“可不是嘛!听说病了好久呢,今日怕是实在闷得慌才出来走走吧?唉,也是不容易……”
两相印证,景休基本可以确定,清晨那场偶遇,大概率真的只是一场意外。那位素锦仙子,也确实如外界传闻和表面所见那般,是个无依无靠、活得谨小慎微的孤女。
他回到紫宸殿,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精简提炼后,如实回禀了桑籍,最后总结道:“……芳菲殿一切如常,并无特别之事。素锦仙子似乎只是久病初愈,外出散心,偶遇殿下。”
桑籍听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目光重新落回经卷上,似乎并不在意。
但景休敏锐地注意到,殿下那一直紧抿的唇角,似乎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丝。
景休垂下眼帘,无声退下。
心中那份对素锦的“待观察”记号,却又加深了一笔。
事出寻常,反而更值得留意。
这位看似无害的孤女,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以一种极其微弱的方式,触动了某些东西。
涟漪虽微,已漾开三方。
芳菲殿内,素锦指尖冰冷,谋划更深。
紫宸殿中,桑籍心烦意乱,偶现微光。
暗流之下,景休目光如炬,心生警惕。
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慢而精准地铺开。而网中央的猎物,却尚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