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陆宁瑶的声音如同淬了冰，隔着门板传来，清晰又疏离：“世子爷深夜至此，有何贵干？若是公务，臣女不便听闻。若是私事，你我之间，似乎并无私事可谈。请回吧。”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沈清霄的心上。
他站在门外，秋夜的寒风吹拂着他玄色的大氅，却远不及她话语中的寒意刺骨。
他能想象出她此刻的神情，一定是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丝厌倦，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不必要的打扰。
沈清霄喉结滚动，压下心头的涩痛，声音愈发低沉沙哑，带着不容错辨的恳切：“宁瑶，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也不敢求你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一点时间，听我说完。说完我就走，绝不再扰你清静。”
屋内沉默着，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再次驱赶。
这短暂的沉默，于他而言，已是恩赐。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将那些压在心底数月、几乎要将他灼烧殆尽的话语，沉声吐出：“南崖书院三年，我并非求学，而是奉陛下密旨，暗中调查院长柳玄知及其党羽勾结朝臣、私通外敌、意图不轨之证据。”
门内，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气息变化。
沈清霄继续道，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疲惫与沉重：“此案牵连极广，根深蒂固，凶险异常。我必须伪装到底，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回京后那般纨绔行径，那般……那般待你，一是为了麻痹敌人，让他们确信我沈清霄确是个不堪大用的废物，放松警惕；二也是……怕你知晓内情，忧心恐惧，更怕你被卷入其中，遭人暗算。”
他的声音里染上一丝难以抑制的痛楚：“我原以为……很快便能结束。没想到……低估了对手，也高估了自己。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等了这么久……对不起，宁瑶……真的对不起。”
他停顿了片刻，院内只剩下风声和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今夜……所有涉案首脑及党羽已悉数落网，证据链完整，再无隐患。”
他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却又更深的愧疚，“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于事无补，过去的伤害无法抹去。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更不敢奢望你能释怀。我只想告诉你真相……告诉你，我并非……并非你看到的那般不堪。我那般伤你，比伤我自己……更痛。”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门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沈清霄等了许久，久到以为她不会再有任何回应，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是啊，空口白话，如何能抵消那些日日夜夜的冷眼与伤害？
他缓缓抬手，似乎想触碰一下那冰冷的门板，最终却无力垂下。
“话已说完……我……走了。”他声音低哑，带着无尽的落寞，“你……好生休息。”
他转身，脚步沉重，准备离开这片让他心痛又无望的庭院。
就在他转身迈出第一步的瞬间——
“吱呀——”
身后，那扇一直紧闭的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隙。
昏黄的烛光从门缝中流淌出来，照亮了一小片地面，也照亮了沈清霄骤然僵住的背影。
他猛地回头。
只见陆宁瑶站在门内，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寝衣，外面随意披了件外衫。
她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如纸。
她并没有看他，只是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门外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地面上，嘴唇抿得紧紧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情绪激动。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在昏黄的烛光和清冷月辉的交织下，那样东西反射出一点幽冷的寒光——
正是那夜争吵后，她父亲陆擎给她的那柄，让她用以保留最后尊严和底气的匕首。
她就那样握着匕首，站在门内，没有说话，也没有抬眼看他，只是那样站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拉开了这扇门。
沈清霄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握着匕首的手狠狠攥住了，痛得无法呼吸。
他看到了她的颤抖，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色，更看到了那柄仿佛诉说着她无数个绝望夜晚的冰冷凶器。
她……是信了？还是不信？是恨意难消？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敢动，不敢呼吸，生怕一丝轻微的动静，就会让她再次缩回那个冰冷坚硬的外壳里去。
月光如水，寂静无声地流淌在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门槛，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又仿佛……连接起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光亮。
裴月站在正房的门廊阴影下，远远看着这一幕，捂着嘴，泪流满面，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