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甚至懒得去看那个救了她的人——林默·埃德蒙。
一个同样被命运玩弄的可怜虫罢了。
他救她，无非是想利用她逃出王都，或者…像其他人一样，觊觎她身上的什么？最终，结局不会有任何不同。
林默靠在另一侧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断裂肋骨的剧痛。
卡尔在不远处，眼神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莉莉被他安置在稍远一点相对干净的角落里，小小的身体裹在卡尔宽大的破外套里，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这血腥的一切，吓得不敢出声。
林默的目光落在伊莉安娜身上，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彻底的、放弃一切的灰败气息，比她的伤口更让他心惊。
那不是一个少女应有的眼神，那是看透了一切、对世界本身都感到厌倦的虚无。
他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远比她想象的要多。他知道她体内那蛰伏的黑暗是什么，也知道她未来可能的沉沦。但现在，他看到的只是一具即将熄灭的残烛。
不能让她放弃希望！
林默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剧痛和翻涌的气血，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走到伊莉安娜面前。
阴影笼罩了她。
伊莉安娜依旧没有抬头，仿佛眼前只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伊莉安娜。”林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死寂的力量。
没有反应。
“看着我！！！”
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甚至有一丝怒其不争的凌厉。
这声音在寂静的小巷里格外刺耳，连卡尔的手都顿了一下，莉莉更是吓得缩了缩脖子。
伊莉安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空洞的眸子终于缓缓抬起，看向林默。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仿佛在无声地质问：看什么？看一个笑话？还是看一具行尸走肉？
林默没有回避她死寂的目光，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她灵魂表面的冰层，直达那被绝望掩埋的深处。
“你母亲艾薇儿，”林默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伊莉安娜的心上，“她不是贱货！她是一个战士！一个到死都在反抗命运、保护自己女儿的战士！”
伊莉安娜死寂的瞳孔猛地收缩！
母亲的名字被如此直白地提起，尤其是刚刚经历了那些污言秽语之后，像一根烧红的针扎进了她的神经！
她嘴唇翕动，想尖叫，想反驳，想撕碎眼前这个人的嘴，但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林默无视她的颤抖，步步紧逼，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而灼热：
“那些畜生的话，你也信？！他们侮辱她，是为了摧毁你！是为了让你像现在这样，跪在他们的阴影里，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摇尾乞怜，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给你安排好的、屈辱的、腐烂的结局！”
“你母亲点燃那把火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会死吗？她知道！但她还是做了！为什么？！”
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质问，“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自怨自艾，等着被下一个畜生掐住脖子！是为了告诉你——克林多家的血，宁折不弯！是为了给你争取哪怕一丝活下去、反抗下去的机会！”
“你呢？！”林默猛地俯身，逼近伊莉安娜苍白失血的脸，他的眼神如同燃烧的星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你！在干什么？！抱着你母亲用命换来的机会，坐在这里等死？任由那些侮辱她的畜生逍遥法外，甚至…让他们如愿以偿地看着你彻底沉沦，看着克林多家族最后的血脉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渣滓？！”
“不…不是…”伊莉安娜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丝破碎的呜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死寂的眼眸深处，那被绝望冻结的岩浆似乎开始不安地涌动、灼烧！
“还有雷克·埃德蒙！”林默的声音如同雷霆，不给伊莉安娜任何喘息和沉沦的机会，“我的父亲！”
伊莉安娜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林默，雷克叔叔…那个为了她家破人亡的男人…
林默从怀中掏出那封染血的遗书，没有展开，只是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到死都在收集证据！到死都相信着那该死的正义！哪怕被教会背叛，被流放，被灭口！
他散尽家财，在王都广场上像一个傻子一样对着所有人呐喊！为了什么？是为了你父亲克林多的清白！是为了你母亲艾薇儿的名誉！更是为了你——伊莉安娜！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全是黑暗！他相信总有一丝光，值得他用命去点燃！他相信你值得被保护，值得拥有一个清白的未来！”
林默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悲怆和力量：
“你现在告诉我，这个世界没有希望？没有光？”
他死死盯着伊莉安娜开始泛起水光、剧烈动摇的眸子，一字一句，如同重锤凿击：
“那你告诉我！你母亲艾薇儿点燃的那把火，是不是光？我的父亲雷克·埃德蒙流尽的那腔血，是不是光？！”
“他们用命点燃的火，流尽的血，不是为了让你在黑暗里自哀自怜地熄灭！是为了照亮你脚下的路！哪怕只有一步！” 林默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狭窄污秽的小巷里激荡回响：
“认命？！向那些畜生低头？！向卢西恩那个杂种认输？！”
“伊莉安娜！”林默向她伸出了手，那只手沾着敌人的血，也沾着他自己的血，伤痕累累，却在破晓前微弱的曦光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撕裂黑暗的决绝力量：
“站起来！拿起你母亲留给你的勇气！拿起你雷克叔叔用命为你争取的机会！正视你体内的力量！那不是让你沉沦的深渊！那是你用来撕碎这狗屁世界、砸烂那些畜生头颅的武器！”
林默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也如同穿透绝望云层的第一缕阳光：
“这个世界或许黑暗，但你不是一个人！艾薇儿的火没灭！雷克的血没冷！我站在这里，就是告诉你——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他们的抗争，还在反抗，光就还在！”
“跟我走！”林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不是为了苟活！是为了复仇！为了洗刷你父母和我父亲的耻辱！为了亲手把卢西恩和他背后的肮脏教会，拖进他们应得的地狱！”
“你，伊莉安娜，”林默的手悬在空中，目光如同火炬般灼烧着她的灵魂，“是艾薇儿和克林多家族最后的复仇之火！是雷克·埃德蒙用生命守护的、不该熄灭的光！告诉我，你甘心现在就认输，现在就熄灭吗？！”
伊莉安娜呆呆地看着林默伸出的那只手，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能灼伤灵魂的、纯粹而炽烈的光芒。
那光芒如此陌生，却又如此…温暖，像记忆中母亲在寒冷冬夜为她掖好被角的手，像雷克叔叔偷偷塞给她一小块蜂蜜蛋糕时憨厚的笑容…
那些她以为早已被黑暗吞噬殆尽的、微不足道的暖意，此刻却如同被投入干柴的火星，在她冰冷死寂的心湖深处，“轰”地一下燃烧起来！
母亲点燃府库时决绝的背影…雷克叔叔在广场上声嘶力竭的控诉…那些污言秽语带来的滔天恨意…体内那股冰冷狂暴、渴望毁灭的力量…还有眼前这只伤痕累累却异常坚定的手…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痛苦和仇恨，在这一刻被林默那如同惊雷般的话语点燃！
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
这个念头如同火山爆发般冲垮了绝望的堤坝！
深棕色的眼眸中，那死寂的灰烬被彻底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冰冷火焰！
那火焰深处，是滔天的恨意，也是…一种被强行唤醒的、名为反抗和复仇的生机！
她不再颤抖。
她缓缓地、异常艰难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从冰冷污秽的地面上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牵扯着伤痛和魔力反噬的剧痛，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她那在烈火中不曾弯曲的母亲！
她没有立刻去握林默的手，而是抬起头，用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林默的眼睛。
那眼神锐利、探究，带着深深的警惕，但更深处，却有一丝被强行点燃、不愿再熄灭的光。
“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却不再空洞，带着一种刀锋般的锐利，“你想…做什么？”
林默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了一丝缝隙。
他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嘴角甚至勾起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我是林默·埃德蒙，雷克·埃德蒙的儿子，至于我想做什么？”他顿了顿，声音如同寒铁交击，清晰地回荡在黎明前的血腥小巷：
“活下去，然后…让该付出代价的人，血债血偿！让那些扭曲光明的黑暗，在我们的怒火中，彻底焚烧殆尽！”
他的手，依旧坚定地悬在空中，等待着。
伊莉安娜的目光在林默的脸上、在那只手上停留了几秒。
复仇的火焰在她胸腔里疯狂燃烧，驱散了绝望的严寒。她需要一个盟友，一个…能让她活下去复仇的理由！眼前这个人，至少目前，目标一致。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自己同样冰冷、沾着泥污和血渍的手，带着一丝决绝，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林默伸出的手！
冰冷与冰冷相触，伤痕与伤痕相连。在这一刻，两个被仇恨和黑暗缠绕的灵魂，在绝望的废墟之上，达成了以血与火为契约的短暂同盟。
卡尔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抱着被吓坏的莉莉，磐石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