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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霜降那天,厂后街的梧桐叶落得满地都是。么小兵踩着脆生生的叶子去开铺子门,刚卸下门板,就见林晓燕抱着个木箱从巷口跑过来,棉鞋上沾着白霜,鼻尖冻得通红:“小兵哥!你看我带啥来了!”

木箱里码着二十来件棉袄,靛蓝的粗布面上绣着雪梅,针脚细密得能数清花瓣纹路。“前儿个供销社的王主任来说,想要批过冬的棉袄,给厂里的工人发福利。”林晓燕搓着冻红的手,眼里闪着光,“我连夜赶了三件样品,你看这花样中不中?”

么小兵拿起件最小的棉袄,袖口处绣着只圆滚滚的雪兔,针脚里还留着细碎的金粉——是上次给童椅描花剩下的。他想起半月前林晓燕为了赶工,在隔间里点着煤油灯缝到后半夜,鼻尖沾着线头的模样,心里暖烘烘的:“中!太中了!就冲这雪兔,王主任指定喜欢。”

“真的?”林晓燕眼睛亮得像星子,“那我这就去供销社送样品?”

“别急。”么小兵拽住她的袄袖,从柜台下摸出个布包,“张婶刚炸的糖糕,趁热吃两块再去。”

布包里的糖糕还冒着热气,林晓燕咬了一口,糖汁烫得直哈气,却笑得眉眼弯弯:“小兵哥,等这批棉袄结了账,咱们把隔壁的空铺子盘下来吧?我想弄个像样的缝纫间,再雇两个姐妹帮忙。”

么小兵心里一动。自从刘胖子被抓后,隔壁那间因纠纷闲置的铺子就一直空着,上个月房东还来问过他要不要续租。他正琢磨着扩大家具作坊,林晓燕的想法正好撞到了心坎上。

“这主意好。”他拍了拍木箱,“等会儿我就去找房东谈。对了,让王强去木匠铺订二十张新案子,咱们得让新雇的姐妹有地方干活。”

林晓燕嚼着糖糕点头,辫梢的红头绳随着动作跳荡,像团跳动的火苗。么小兵看着她的笑脸,突然想起亓伯昨晚说的话——“这丫头是块做生意的料,比你机灵多了”。

晌午的日头刚爬到房檐,王主任就揣着个黑皮包来了。他捏着雪梅棉袄翻来覆去地看,手指在针脚处蹭了又蹭:“晓燕丫头这手艺,比县缝纫厂的还好!这样,我先要两百件,每件八块五,能不能在冬至前交货?”

八块五?么小兵心里咯噔一下。林晓燕做件棉袄要用两尺八寸布,光布料钱就得两块三,加上棉花和线,成本差不多三块五,两百件能净赚一千块!他刚要应下来,就见林晓燕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王主任,”林晓燕笑得腼腆,却把话咬得很实,“八块五太低了。您看这盘扣,是用真丝缠的;这里子布,是托人从上海捎来的细棉布。要不这样,九块二,我送您二十件儿童款,给厂里的娃娃们添件新衣裳。”

王主任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行,就九块二!我现在就给你交三成定金。”他从黑皮包里掏出沓钱,点出五百五十块放在桌上,“后天我派人送布料来,可别耽误了工期。”

等人走了,么小兵才摸着后脑勺笑:“还是你厉害,我差点就按八块五卖了。”

“那哪儿行。”林晓燕把钱仔细地塞进铁皮盒,“张婶说过,做生意不能只看眼前利。咱们要的是长期合作,又不是一锤子买卖。”她突然压低声音,“对了,刚才王主任来的时候,我看见刘胖子他表舅在巷口晃悠,盯着咱们铺子看了老半天。”

么小兵心里一沉。刘胖子的表舅是街道办的干事,以前总帮着刘胖子欺负街坊,上个月还来店里找茬,说营业执照上的经营范围没写“缝纫”,要罚五十块钱,最后被么小兵拿出和街道办签的补充协议怼了回去。

“别理他。”么小兵往炉膛里添了块煤,“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他耍不出啥花样。”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把王强叫到跟前,嘱咐他多留意巷口的动静。

接下来的日子,么记杂货铺像上了发条的钟。前院的家具作坊里,王强带着新雇的两个木匠刨木料,刨花堆得像座小山;后院的隔间里,林晓燕和四个街坊妇女飞针走线,缝纫机的“哒哒”声能传到街对面;么小兵则忙着跑木料铺、供销社,还得抽空去隔壁铺子里量尺寸,规划新的缝纫间。

亓伯在口袋里憋坏了,总嚷嚷着要画张“生意兴隆符”贴在门楣上。么小兵没理他,却在某天夜里发现,柜台抽屉里多了张用金粉画的财神像,眉眼竟有几分像林晓燕描的雪兔。

“这是啥?”林晓燕拿着财神像笑,“亓明先生画的?”

“嗯,他说能招财。”么小兵没好意思说这是亓伯偷偷画的。

“那得贴起来。”林晓燕找了瓶浆糊,小心翼翼地把财神像贴在柜台正上方,“你看这财神爷的帽子,还绣着雪梅呢,真好看。”

么小兵看着画像上歪歪扭扭的雪梅,突然觉得这只笔成精后,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十一月中旬的一个傍晚,么小兵刚算完账,就见张婶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手里的菜篮子摔在地上,菠菜撒了一地:“老板!不好了!刘干事带着市场管理队的人来了,说咱们无证经营,要封铺子!”

么小兵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去拿营业执照,就见刘干事带着四个穿制服的人堵在了门口,手里还拿着封条:“么小兵,有人举报你超范围经营,这铺子暂且封了,等查清了再说!”

“我们有补充协议!”林晓燕把协议拍在桌上,“上个月就跟街道办签了,允许经营缝纫业务!”

刘干事瞥了眼协议,嘴角撇出冷笑:“这协议是老主任签的,他现在退休了,不算数!”他挥挥手,“给我封!”

“谁敢动!”王强拎着斧头从后院冲出来,新雇的木匠也跟着站到门口,手里都攥着刨子。

穿制服的人顿时僵住了。刘干事气得脸通红:“反了反了!你们还敢抗法?”

“我们不是抗法,是讲道理。”么小兵往前一步,手里捏着那份盖着街道办红章的协议,“刘干事要是觉得这协议不算数,咱们现在就去区政府,让领导评评理!”他知道这伙人就是想讹钱,真要闹到区政府,他们未必占理。

刘干事果然噎住了。他眼珠一转,突然指着墙上的财神像:“这画像没经过审批,属于封建迷信!给我撕下来!”

一个穿制服的伸手就要撕,被林晓燕死死按住:“这是我们自己画的装饰画,凭啥撕?”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熟悉的咳嗽声。老李头拄着拐杖站在暮色里,手里把玩着个紫砂茶壶:“刘干事,欺负两个年轻人算啥本事?”

刘干事看见老李头,脸色顿时变了:“李……李大爷,您咋来了?”

“我路过。”老李头慢悠悠地走进来,往柜台边一坐,“前儿个区里的王书记还跟我说,要扶持么老板这样的个体户,咋到你这儿就成了封铺子?”他呷了口茶,“对了,王书记托我问你,去年你挪用的救济款,啥时候还啊?”

刘干事的脸瞬间白了,手忙脚乱地摆手:“误会!都是误会!”他慌忙扯掉封条,“我们就是来看看,么老板这铺子合规得很,合规得很!”说完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

么小兵这才松了口气,给老李头倒了杯热水:“李大爷,谢谢您。”

老李头摆摆手,眼睛落在墙上的财神像上,突然叹了口气:“这画像……是亓先生画的吧?”

么小兵心里一动:“您认识亓伯?”

“认识谈不上,”老李头摩挲着茶壶,“三十年前见过他一面,在城西破庙里。”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当年你爷爷就是跟着他学木工的,那套‘七十二道榫卯’的手艺,还是亓先生教的呢。”

么小兵惊得差点把茶杯摔了。他爷爷确实是远近闻名的木匠,可惜在他五岁时就过世了,家里只留下个刻着“么”字的工具箱。他从没听说爷爷还有个师父,还是个战国时期的画师。

“您……您咋知道这些?”

“我爹当年是亓先生的书童。”老李头从怀里掏出个泛黄的本子,“这是我爹记的账,里面提过你爷爷。”

账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能看清“亓先生教么木匠做机关盒”“么木匠送桃木符”等字样。么小兵翻到最后一页,见上面画着个奇怪的图案——和他爷爷工具箱底刻的花纹一模一样。

“这是啥?”

“亓先生说,是能打开‘时空缝’的钥匙。”老李头的声音带着神秘,“当年他就是靠这图案,才从战国穿到现代的。”

么小兵的心跳得像擂鼓。他突然想起穿越那天,自己正在博物馆临摹战国漆器上的纹路,其中就有这个图案!难道他穿越到1983年,不是意外?

“李大爷,亓伯他……”

“他还有事没完成。”老李头把账本收起来,“等他想起自己要画的东西,自然会告诉你。”他站起身,往门口走,“对了,隔壁铺子我帮你跟房东谈好了,月租四十块,明天就能搬进去。”

老李头走后,么小兵把自己关在里屋,翻出爷爷留下的工具箱。工具箱底的花纹在煤油灯下泛着浅黄,和账本上的图案分毫不差。他摸着那些凹凸的刻痕,突然觉得爷爷的身影变得陌生又熟悉。

“别琢磨了。”亓伯的声音在口袋里响起,带着罕见的郑重,“你爷爷是我在现代收的第一个徒弟,那套榫卯手艺,是我照着战国时期的兵甲图纸改的。”

“那我穿越……”

“是我拽你过来的。”亓伯叹了口气,“我被困在钢笔里太久,需要个能帮我完成《山海图》的人。你临摹图案时,正好触发了时空缝,我就顺道把你拉来了。”

么小兵愣了半天,突然笑了:“合着我是被你拐来的?”

“也不能这么说。”亓伯的声音有点心虚,“你在现代不是总抱怨工作没意思吗?这儿多好,有姑娘,有事业,还有我这么厉害的师父。”

“谁认你当师父了?”么小兵嘴上怼着,心里却没那么生气了。如果不是穿越,他哪能遇见林晓燕,哪能有自己的铺子?

“对了,”亓伯突然说,“刘干事那事儿没完。他刚才去了刘胖子表姑家,好像在商量要放火烧咱们的木料堆。”

么小兵心里一紧:“你咋知道的?”

“我刚才跟着他们飞了一段。”亓伯得意地说,“别忘了,我可是支能自己飞的钢笔。”

么小兵没工夫理他的得意,转身就往外跑:“我去告诉王强,让他今晚守着木料堆!”

冬夜的风像刀子似的刮着脸。么小兵跑到后院,见王强正带着两个木匠往木料堆上盖油布,连忙喊住他们:“别盖了!把木料搬到铺子里面来!”

“咋了老板?”王强不解。

“今晚可能有贼。”么小兵压低声音,“刘干事想放火烧咱们的木料。”

王强顿时红了眼:“这狗东西!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别冲动。”么小兵拉住他,“咱们先把木料搬进去,再在堆过木料的地方撒点草木灰。等他们来放火,咱们就抓个人赃并获!”

三个男人忙到后半夜,才把所有木料搬进铺子。么小兵让王强带着人去隔壁空铺子守着,自己则和林晓燕留在前店,点着煤油灯等消息。

林晓燕缝着棉袄,手指却一直在抖。么小兵给她倒了杯热水:“别怕,有我呢。”

“我不怕。”林晓燕抬起头,眼里闪着倔强的光,“就是觉得委屈。咱们踏踏实实做生意,凭啥总有人来捣乱?”

么小兵没说话,只是握住了她的手。煤油灯的光晕里,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着,像株挨在一起的芦苇,在寒风里互相取暖。

丑时刚过,巷口传来轻微的响动。么小兵吹灭油灯,和林晓燕躲在柜台后面,就见两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进来,手里还拿着火把。

“快点!放完火赶紧走!”是刘干事的声音。

另一个黑影举着火把就要往草木灰上凑,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是亓伯用意念画了根绳子,正好缠在他脚踝上。

“谁?”刘干事吓得魂飞魄散。

么小兵猛地拉开灯:“是我!”

王强带着人从隔壁冲进来,瞬间就把两个黑影按住了。么小兵拿起手电筒照过去,见另一个黑影竟是刘胖子的表姑,手里还攥着包煤油。

“人赃并获,看你们还咋狡辩!”王强气得满脸通红。

刘干事瘫在地上,嘴里直念叨:“我不是故意的……是刘胖子让我干的……”

么小兵让王强去叫派出所的人,自己则蹲在刘干事面前:“刘胖子不是在坐牢吗?咋给你传的信?”

“他……他托人带的话,说要让你好看……”刘干事哆哆嗦嗦地说,“还说事成之后,给我五十块钱……”

么小兵冷笑一声。这刘胖子,都进了监狱还不安分。

天蒙蒙亮时,派出所的人把刘干事和他表姑带走了。据说因为“蓄意纵火”,最少得判五年。街坊们听说了这事,都跑来给么小兵道喜,赵大妈还拎来一篮鸡蛋,说要给他们压惊。

“这下总算清净了。”林晓燕把鸡蛋放进筐里,眼圈有点红,“就是可惜了那些草木灰,本来还想留着肥田呢。”

么小兵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等忙完这阵,咱们去乡下买块地,种点棉花和青菜,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

“真的?”林晓燕眼睛亮了。

“真的。”么小兵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心里突然充满了希望。他知道,只要他和林晓燕在一起,再加上亓伯这个“秘密武器”,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冬至那天,供销社的王主任亲自来取棉袄。看着堆成小山的蓝布棉袄,他笑得合不拢嘴:“晓燕丫头这手艺,真是没的说!我跟县领导说了,明年的冬装都从你这儿订!”

么小兵算了算账,扣除成本,净赚一千一百块。他把钱分成四份:王强和张婶各两百,林晓燕四百,自己留三百。

“给我太多了。”林晓燕把钱往回推。

“不多。”么小兵按住她的手,“这是你应得的。等开春,咱们就把隔壁铺子装修好,再添两台缝纫机,雇更多人,把‘么记’的牌子打出去!”

林晓燕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小兵哥,有你真好。”

么小兵的脸“腾”地红了,摸着发烫的脸颊傻笑。

亓伯在口袋里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说:“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恩爱。别忘了,开春还得帮我找《山海图》的残卷呢,不然我可没法恢复真身。”

么小兵笑着踹了踹口袋:“知道了,老祖宗。”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新贴的“么记杂货铺”招牌上,金粉写的大字闪闪发亮。么小兵知道,这个冬天很快就会过去,而属于他们的春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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