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街角，人声嘈杂。油锅里炸物的滋啦声、小贩的叫卖声、骡马的响鼻混成一片。就在这片市井烟火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支着个小摊。
摊子简陋，一张条凳架着块洗刷得发白的门板。门板上只摆着一摞油纸包，旁边一个红泥小火炉，炉上架着口小铁锅，锅里咕嘟着暗红色的红豆沙，甜香浓郁，霸道地压过了周围的油烟味。
摊主一身半旧青布衫，袖口挽着，露出小臂。他正用一把长柄木勺缓缓搅动着锅里的豆沙，动作不急不缓，像在熬煮时光。
是谢无咎。
萧翎带着人，远远就看见了。陈铁山和赵破虏一左一右护在她身侧，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苏小婉跟在稍后，好奇又有点紧张地看着那口飘香的小锅。
“就是那？”萧翎问。
“是，郡主。”赵破虏低声道，“摊子前挂的木牌，写的也是‘王府特供，过时不候’。”他指了下摊子旁边立着的一块巴掌大的小木牌。
萧翎没再问，径直走了过去。
人群似乎自动为这位气势不凡的小姐让开了点路。
“老板，红豆糕怎么卖？”萧翎停在摊前，声音平静。
谢无咎没抬头，依旧专注地搅着豆沙，仿佛那锅豆沙比眼前的人都重要。他手腕一翻，木勺舀起一勺浓稠的豆沙，拉出粘稠的丝线，又缓缓落回锅里。“糕不卖。”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市声。
“哦？”萧翎挑眉，“挂着‘王府特供’的牌子，糕却不卖？老板这生意做的，倒是有趣。”
“只送。”谢无咎终于停了手，抬起眼。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没什么情绪，像两口古井。
目光越过萧翎，落在她身后王府高耸的飞檐上，又缓缓收回，落在萧翎脸上。“有缘的，自然能得。譬如…嗜好此物的贵人。”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萧翎腰间——那里挂着萧启的玉佩。
就在他目光触及玉佩的刹那！
嗡——
萧翎腰间那枚温凉的玉佩，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嗡鸣！同时，玉佩表面那缠绕的藤蔓纹路，猛地亮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金芒！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顺着玉佩传来，仿佛沉睡的魂灵被什么东西惊扰！
萧翎心头剧震！强行压下脸上的异色。玉佩异动！父王有反应！是因为谢无咎？还是因为…他提到了“贵人”？她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陈铁山和赵破虏也察觉到了郡主瞬间的僵硬，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立刻上前半步，呈护卫姿态，警惕地盯着谢无咎。苏小婉则被那玉佩的微光吸引，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谢无咎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放下木勺，拿过一张油纸，铺在门板上。用竹片从锅里挑起一团温热的豆沙，手腕灵活地一转一按，一个方方正正、冒着热气的红豆糕就成形了。他动作麻利，包好油纸，系上细麻绳，递向萧翎。
“新熬的豆沙，火候刚好。贵人慢用。”他语气平淡，像在完成一件寻常小事。
萧翎接过油纸包。温热的触感透过纸张传来，红豆的甜香直往鼻子里钻。她看着谢无咎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缓缓道：“味道闻着不错。若合口味，每日申时，烦请老板送一份到王府角门。自有管事结账。”这是试探，也是圈套。把他框进王府的范围，看他如何应对。
谢无咎脸上没什么波澜，只微微颔首：“贵人吩咐，自当遵命。”既没推辞，也没多余的话。
目的达到，萧翎不再停留，带着人转身离开。
回王府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默。陈铁山嗅了嗅空气里残留的甜香，瓮声瓮气地打破寂静：“这味儿…倒是真香。比小婉姑娘熬的还冲点。”他说完才觉不妥，赶紧看苏小婉。
苏小婉脸一红，小声道：“陈统领说笑了…那摊主手艺是极好的。”她顿了顿，看着萧翎手里的油纸包，眼神有点飘，“要是…要是玄离在就好了，它鼻子最灵，一准能闻出里面搁了什么特别的料…它最爱琢磨这些。” 语气里带着点不自觉的想念。
赵破虏接口道：“可不是。那狐狸要在，这会儿准围着郡主的糕打转，口水都能流三尺长。上次在林子，为块肉脯都能跟人急眼…”他说着，嘴角也忍不住弯了下。想起那火红的身影，聒噪又贪嘴，关键时刻却又靠得住。
陈铁山也挠挠头：“那秃尾巴…咳，玄离兄弟，是挺能闹腾。不过本事也是真本事。它要在，王府里那股子‘杂味儿’，它鼻子一抽就逮出来了，省得咱们瞎猜。” 他想起玄离嫌弃王府“味道杂”的样子。
萧翎听着他们的话，握着温热的油纸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冰凉的表面。玉佩的悸动已经平息，但那瞬间的异样却烙在了心里。玄离…那家伙在森林里，也不知怎样了？它要在，准能对着谢无咎嗅半天，然后冒出一句歪理：“这人啊，像林子里下过雨冒出来的蘑菇，看着水灵，谁知道底下有没有烂根儿？甜味儿太冲的，多半招虫子！” 它总能用些稀奇古怪的比喻，说着让人哭笑不得却又有那么点道理的话。
回到王府角门，果然有个管事候着。萧翎把油纸包递给苏小婉：“小婉，你尝尝，看有什么特别。”
苏小婉小心地打开油纸，红豆糕的香气更浓了。她掰了一小块，细细品尝。甜，糯，豆沙细腻得入口即化，带着恰到好处的焦糖香。“好吃…”她由衷赞叹，“豆沙磨得极细，火候也老道…好像…还加了点磨碎的松子粉？很提香。”她仔细回味着。
萧翎点点头。苏小婉的舌头是灵的。她看向那管事：“记下。以后每日申时，东市街角那家青布衫摊子的红豆糕，送一份来，直接交给小婉姑娘验看。”
“是，郡主。”管事应下。
接下来的几天，申时一刻，一份温热的红豆糕总会准时送到角门。油纸包得整齐，细麻绳系得一丝不苟。苏小婉每次都仔细检查、品尝，除了美味，没发现任何异常。
谢无咎本人却像一滴水融入了王府前的街市。送糕的是个眼生的半大孩子，问起来只说老板忙。萧翎几次在角门“偶遇”送糕，或是在回廊高处远眺街市，偶尔能瞥见那青布衫的身影在摊位前一闪而过，搅动那锅永远熬着的红豆沙。两人目光偶尔隔空交汇，谢无咎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如同深潭。但每次，只要他的视线有意无意扫过萧翎腰间玉佩的方向——
嗡！
玉佩必然会产生一丝极其微弱、只有萧翎能清晰感知到的震颤！藤蔓纹路金光微闪！仿佛沉睡的魂灵在共鸣，在警告，在诉说着某种被强行压抑的联系！
因果线…萧翎看着玉佩，又望向街市那模糊的青衫人影。父王与这谢无咎之间，到底缠绕着怎样看不见的丝线？这每日一份的红豆糕，是饵，是信，还是…斩不断理还乱的旧债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