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沅立刻收回拉着床单的手,然后把新床单递了过去。
“你自己换一下吧。”
她说完就转身去收拾自己带来的包裹,给这人留出空间。
沈承平刚才虽然醒不过来,可脑子是清楚的。
他能够感受到有人为他擦汗,为他润唇,他还能闻到那人手指间隐隐的香气。
他知道,那是香皂的味道。
如今看着身上那条蓝白格子的床单,闻着上面同样清淡的香气。
沈承平莫名就想起了那手指抚过脸颊时的感觉。
这让他一阵浑身不自在。
沈承平默默地把床单放在了床头。
江清沅转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她咬了下嘴唇走过去说:“这是干净的,我从家里带来还没有用过。”
“我知道。”沈承平垂下眼眸。
他的语气虽然依旧平静,耳廓却隐隐有些发红。
“换了吧,湿床单贴在身上不舒服,还容易感冒。”江清沅又说了一遍。
沈承平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指了指床边的位置,说:“你先坐下,我们谈一谈。”
江清沅在板凳上坐了下来。
沈承平没有看她,而是顾自说道:“我在参加这次救灾行动之前刚刚接到命令,让我到云省机械厂去做军代表,原本定的是九月份要去报到。”
说到这里,沈承平顿了一下。
如今他受了伤,截止到目前伤情还没有完全控制住,能不能按期报到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不管怎样——
“结婚这件事是我家做得不对,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我家亏欠了你。
我是一名军人,必须严格遵守部队纪律,婚姻大事要走程序,要经过上级单位批准才行。
我不清楚我大伯是用了什么手段办下来的结婚证。
但对不起,在未得到单位批准的情况下,这段婚姻我没办法承认。”
“我知道。”
江清沅说:“你放心,我之前说的话算数,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去把这个婚离了。”
对于江清沅的话,沈承平没有回应。
他沉默了一下又继续说:“结婚这件事先放在一边,我想和你商量商量你下一步的打算。”
“我什么打算?”江清沅有些不解。
若是婚事了结,那他们俩就将再无关系。
那自己肯定还要回小林村啊!
别管回去后日子将怎么样,至少安全。
下午时队长说的话江清沅也听了,他可是认可江蓝的成分的。
无论是贫农还是城市贫民,在如今的社会都是最好的身份。
听江清沅这么问,沈承平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
然后就看到她脸上真诚的不解。
这让沈承平心底的愧疚更多了几分。
他意识到这姑娘压根就不清楚闹了这出事之后,她回村里日子会变得多难捱!
他继续说道:“如果我能顺利到单位就职的话,应该可以给你在厂里找一个工作。”
说到这儿,他看向江清沅,询问:“你识字吗?”
“识字!”江清沅干脆地回答。
江清沅没有想到竟然还能有这样一份惊喜等着自己!
按照日记中所写,她后来也去了云省机械厂。
不过那是用鲜血为代价换来的。
日记中的江清沅从三楼跳下去之后,被树枝挡了一下,然后又掉进了土质松软的花圃里,所以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而付出的代价则是小腿骨折,以及面部破相。
那个陈主任将江清沅押走审讯是私下行为,知道的人很少。
可她跳楼差点送了命,这下事情就捂不住了。
哪怕对方拿出了张妈的检举信以及那个画册,还是有领导出面将这件事压下去了。
虽然没人再提什么流氓罪,也没人再拿画册做文章。
但江清沅在江城也待不下去了。
当时市里正在鼓励知识分子以及有能力的手工业者积极投身国家的三线建设中去。
于是,江清沅的腿刚刚能够下地,伤还没有全好的时候,就有人来通知她,说她自愿投身三线建设的申请批下来了,让她即刻出发。
而江清沅从来就没有报过名。
她就这样被半强迫的,成为了云省嘉宁县机械厂的一名工人。
可人虽然去了,也确实有了正式的工作。
但资二代的身份,让她在后来的日子里饱受了不公的对待。
最后哪怕有丈夫的庇护,还是抑郁而亡。
江清沅没有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去机械厂。
她觉得,如果以她现在的成份去,哪怕不和沈承平结婚,依靠自身的努力,日子应该也会好过许多吧?
肯定比在农村强!
想到这儿她再次说明:“我识字的,我从小跟着小姐一起识字。虽然没有上学,但小姐回来会把她学过的东西都教给我。
除了识字,我数学也不错,其他课程多少也会一些。”
沈承平有点惊讶。
虽然以军代表的身份,不管江蓝有没有文化,他都能想办法帮她安排一份工作。
但有文化还是比没文化要好得多,也更好操作。
“那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云省吗?你要想清楚,那边的厂子还是筹建状态,环境一定很恶劣。没准儿比你留在村里日子还要艰苦。”
“我愿意,我不怕苦!”江清沅坚定地回答。
江清沅大学读的是机械船舶专业,虽然只上了一年,但基础学科已经学了大半。
当初选择读机械专业,她就已经做好了不怕艰苦,历经万难也要报效国家的准备。
如今有这样一个平台,让她不再被众人用有色眼镜注视,让她能够依靠自己的能力去施展,去发挥……
江清沅当然愿意!
感受到江清沅灼灼的目光,被她用那样期待的眼神看着,沈承平心里也很高兴。
虽然他口中说着那边环境艰苦,可实际上心里也同样认为,跟着自己去机械厂是江蓝最好的选择。
有自己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吃亏的。
惦念的事儿说完,沈承平心里一松。
与此同时,疲倦感席卷而来。
吊瓶正好在这个时候打完了,护士来拔了针。
被江清沅又一次叮嘱之后,沈承平终于换上了干爽的床单,然后感受到浑身一阵轻松。
他动了动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然后目光落在了墙边。
他看到墙边的板凳上放着一个大包裹,旁边的地上还放着一个竹编的行李箱。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沈承平一愣,问:“你们去借的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