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民政局婚姻登记处。
清晨的阳光带着几分暖意,透过高大的玻璃幕墙洒在光洁明亮的大厅里,驱散了些许初秋的凉意。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几对早到新人手中捧着的鲜花散发出的甜香。粉色、红色的气球点缀在咨询台和等候区的角落,背景墙上巨大的金色双喜字,衬得整个大厅都洋溢着一种世俗而喜庆的氛围。
然而,这份喜庆,与站在大厅门口角落里的那个女人格格不入。
苏晚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米白色羊绒外套,将自己紧紧裹住,仿佛想借此汲取一丝暖意,又像是要藏起里面那条惹祸的小黑裙。她脸色惨白得吓人,眼睑浮肿,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乌青,嘴唇干裂,涂了一层薄薄的唇膏也掩盖不住那份憔悴。她低着头,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每一次大厅自动门开启,带进一阵冷风或是一对笑语晏晏的新人,她都会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近乎祈求的光,又在看清来人后迅速熄灭,只剩下更深的绝望和恐惧。
九点整。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已经各就各位,大厅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有手挽着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情侣;有抱着孩子、神色平静来办理其他业务的夫妻;也有个别像她一样,面色沉重、彼此沉默地坐在等候区的男女。
顾砚深没有出现。
秒针一格一格地向前跳动,每一下都像敲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她死死地盯着入口处,目光几乎要将那扇自动门烧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窒息的恐慌。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只要他出现,只要他肯听她说一句话……就一句……求他原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九点零五分。
九点十分。
九点十五分……
顾砚深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苏晚眼中的光,如同风中的残烛,一点点、一点点地彻底熄灭。最后一丝侥幸被冰冷的时间无情碾碎。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浑身发冷,牙齿开始咯咯作响,身体抖得几乎站立不住。他连最后当面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她了……他……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就在她摇摇欲坠,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压垮的时候——
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高定西装、手提黑色硬壳公文包的男人,步履沉稳地穿过大厅的自动门,径直朝着她所在的角落走来。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不带丝毫感情,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他的出现,与周围喜庆或平静的氛围形成鲜明而突兀的对比,带着一股无形的、令人不安的压力。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比顾砚深没来更糟糕的预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男人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在她惨白狼狈的脸上扫过,确认身份。随即,他伸出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烫金名片,用两根手指夹着,递到苏晚面前,声音平稳、清晰、毫无波澜,如同在宣读一份法律条文:
“苏晚女士?你好。我是顾砚深先生的代理律师,方磊。”
苏晚看着那张名片上冰冷的“方磊”二字和下面一行小字“恒锐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律师!他派了律师来!
方磊没有理会苏晚瞬间失血的脸色和眼中巨大的惊恐。他收回名片,动作利落地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文件袋封口处,印着“恒锐律师事务所”的鲜红徽记,像一滴凝固的血。
“受顾砚深先生全权委托,我负责处理二位离婚事宜。”方磊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将那个沉重的文件袋,不容拒绝地直接塞进了苏晚冰凉颤抖、几乎无法握拢的手中。
“这是离婚协议书,以及我方发出的律师函。请苏女士务必仔细阅读,并在协议书上签署意见。如有异议,可在规定期限内提出,否则视为默认协议条款。”方磊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带着法律条文特有的冰冷重量,“相关法律程序,后续我会再与您联系。”
文件袋入手沉重,带着纸张特有的冰冷触感,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苏晚猛地一缩手,文件袋差点掉在地上。她慌乱地抓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不……不是……”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要见砚深……你让他来……我要亲自跟他说……他不能这样……协议……什么协议?我不要协议……”
方磊像是没听到她语无伦次的哀求,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微微颔首,如同完成了一项既定程序:“文件已送达。苏女士,再见。”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迈着同样沉稳而冷漠的步伐,穿过大厅里好奇张望的人群,消失在自动门外刺眼的阳光里,留下苏晚一个人,像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破布娃娃。
苏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沿着墙壁缓缓下滑,最终无力地瘫坐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她颤抖着手,如同捧着潘多拉魔盒,哆嗦着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厚厚的一叠文件滑了出来。
最上面,是一张印着“恒锐律师事务所”抬头、措辞极其严厉的律师函。
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那些冰冷的黑色铅字上:
“……受委托人顾砚深先生委托,本律师郑重致函苏晚女士:
“根据我方委托人提供的充分证据(包括但不限于视频、音频等),证实苏晚女士在婚姻存续期间,存在严重违反夫妻忠实义务的行为(即俗称‘出轨’),与第三者陆子昂先生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情节恶劣,对我方委托人造成巨大精神伤害,并严重损害了婚姻关系的基础……”
“……依据《婚姻法》及相关司法解释,特别是关于‘过错方在分割夫妻共同财产时应少分或不分’的原则精神……”
“……现严正要求苏晚女士:
“1. 放弃与顾砚深先生婚姻存续期间的所有夫妻共同财产,包括但不限于:位于江州市‘云栖苑’X栋X单元XXX号房产(市值约XXXX万元)及其内所有附属物品;登记在双方名下的车辆(车牌号江A·XXXXX,品牌型号XXXX);顾砚深先生持有的‘深寒冷链物流有限公司’股权的所有婚后增值收益及分红权益(估值约XXXX万元);双方名下所有联名银行账户、证券投资账户内的资金及有价证券……”
“2. 苏晚女士仅可保留其个人婚前财产,即位于江州市‘雅筑公寓’X栋XXX号房产……”
“……请苏晚女士于收到本函件后七个工作日内,就上述要求予以书面确认。若逾期未确认或提出无理异议,我方委托人将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并追究苏晚女士因过错行为导致离婚的全部法律责任及赔偿……”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晚的眼里、心里!放弃所有!净身出户!只留那套婚前的小公寓!深寒的股权收益……云栖苑……车……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感觉呼吸困难,眼前阵阵发黑,抓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纸页,留下扭曲的折痕。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滴落在冰冷的律师函上,迅速晕开了黑色的字迹。
“嗡嗡嗡——”
“嗡嗡嗡——”
“嗡嗡嗡——”
就在她被这封冰冷的律师函彻底击懵的时候,被她随意扔在身旁地板上的手机,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瞬间被接二连三、如同雪片般涌来的短信通知彻底点亮!
苏晚如同惊弓之鸟,颤抖着抓起那仿佛烫手的手机。
屏幕上,来自不同银行的短信提示,一条接着一条,争先恐后地跳出来:
【XX银行】尊敬的客户苏晚,您尾号XXXX的信用卡(副卡)已被主卡人冻结,当前状态:停用。详询客服……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副卡)状态异常:已冻结。请核实……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信用卡(副卡)额度已调整为零,当前不可使用……
【XX银行】通知:您关联账户(主卡人:顾砚深)的副卡支付权限已被主卡人关闭……
一条!
两条!
五条!
十条!
短短几十秒内,几乎所有她名下的、与顾砚深主卡关联的信用卡副卡、储蓄卡副卡,全部收到了冻结或停用的通知!那些曾经代表着她优渥生活、随意挥霍的凭证,在顷刻间变成了一张张毫无价值的废塑料片!
苏晚看着屏幕上那一条条冰冷的、宣告着她经济生命线被瞬间斩断的信息,大脑一片空白,连哭都忘记了。她徒劳地用手指去点那些短信,仿佛这样就能让它们消失,或者让时光倒流。
就在这时,手机又发出一声特殊的邮件提示音。
一封来自“深寒冷链物流有限公司 – 人力资源部”的正式邮件,出现在通知栏顶端。
发件人:HR
主题:关于解除苏晚女士劳动合同的通知
正文:
“苏晚女士:
“根据公司人事管理相关规定及您与公司签订的劳动合同条款,经公司研究决定,自即日起,正式解除您与深寒冷链物流有限公司的劳动合同关系。
“您所担任的行政部副经理职务同步免除。
“您的薪资福利发放至今日终止。请于三个工作日内,至公司行政部办理离职交接手续及物品清退。
“特此通知。
“深寒冷链物流有限公司 人力资源部
“XXXX年XX月XX日”
冰冷、公式化、毫无人情味的文字,像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晚早已支离破碎的神经上!
行政部副经理……那个顾砚深为了方便照顾她、特意安排的、清闲体面的挂名职位……没了。
每个月固定打入她账户的、象征着某种身份和保障的薪水……没了。
她最后一点与社会、与顾砚深残存的、微弱的联系……也被彻底斩断了!
经济命脉,在顾砚深律师出现后的短短几分钟内,被精准而冷酷地连根拔起!
苏晚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一条条宣告她“社会性死亡”的信息,又低头看了看散落在地上那叠代表着“婚姻死刑”的冰冷文件。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民政局喜庆的墙壁,周围是领证新人的欢声笑语和粉色气球。巨大的、彻底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将她彻底吞没。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眼泪无声地、汹涌地奔流而下,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冲刷出两条绝望的沟壑。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崩塌、陷落,只剩下一片冰冷刺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