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耳房,苏晚晚立刻吹熄了那截宝贝的蜡烛,连一点火星都不敢留下。
黑暗中,只剩下两人交织在一起的、急促的呼吸声。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有她的心还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破肋骨。
刚才那一幕,实在太惊险了。
她看着身边沉默如石的萧衍,心里五味杂陈。有劫后余生的后怕,有被他保护的感动,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为了保护她,不惜暴露自己,把自己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如果刘姑姑真的不管不顾,去皇后那里告状……后果不堪设想。
“萧衍。”苏晚晚拉着他,在冰冷坚硬的草堆上坐下,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你刚才,真的不该出来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责备。
萧衍低着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苏晚晚能感觉到,他小小的手攥成了坚硬的拳头。
“她们,打你。”他闷闷地说,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委屈和不甘。
“我皮糙肉厚,打一下又不会死。”苏晚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依旧高高肿起的脸,疼得“嘶”了一声,却还是故作轻松地说,“可你不一样,你是皇子,你的身份……太敏感了。你不能这么冲动,万一……”
“你是我阿姐。”
萧衍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在无边的黑暗中,亮得惊人,固执地、一字一顿地打断了她的话。
又是这句话。
简单,直接,却重如千斤,瞬间击溃了苏晚晚所有想好的说辞。
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手臂,把这个小小的、却想为她撑起一片天的倔强身体,紧紧地揽进怀里。
“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她轻轻拍着他僵直的后背,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地温柔,“但是,光靠拳头和石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们人多,我们人少,硬碰硬,吃亏的总是我们。”
怀里的小身体,依旧僵硬着,显然是不服气。
“那……怎么办?”他小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孩童的迷茫和野兽般的焦躁。他只知道,谁欺负了他最重要的人,他就想让那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这是他从出生起,就刻在骨子里的、唯一的生存本能。
“我们要用脑子。”苏晚晚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毛,像安抚一只炸毛的小兽,循循善诱,“刘姑姑她们,为什么敢肆无忌惮地欺负我们?因为她们觉得我们好欺负,觉得我们没用,觉得你这个废太子,一辈子都只能烂在这冷宫里,永无翻身之日。”
“她们错了。”萧衍的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
“对,她们都错了。”苏晚晚肯定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狠厉,“所以,你要向所有人证明,她们大错特错。你要变得比她们更强大,更聪明,更有用。当你的力量足够大的时候,他们就不敢再欺负你,见了你,只会吓得跪在地上,像狗一样磕头求饶。”
苏晚晚知道,自己这番话,充满了复仇的煽动意味,像个不折不扣的教唆犯。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鬼地方,圣母心是活不下去的。对付恶人,就要用比他们更恶的办法。
给未来的暴君,提前进行一点帝王心术的启蒙教育,应该……不算过分吧?为了自己的小命和未来的咸鱼生活,她豁出去了!
“力量?”萧衍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思索。
“对,力量。”苏晚晚感觉自己的“导师”之魂在熊熊燃烧,她压低了声音,像个引诱亚当夏娃的蛇,“力量有很多种,武力是其中最笨的一种。还有一种更重要的力量,藏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就是知识。”
“知识?”
“没错。”苏晚晚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致命的蛊惑,“书上说,知识就是力量。你读的书越多,懂得道理越多,脑子就越聪明,算计人的法子就越多。等到那个时候,你想让谁生,谁就生,想让谁死,谁就死。”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杀气腾腾,像一把锋利的剑。
黑暗中,萧衍的呼吸猛地一滞。
想让谁生,谁就生。
想让谁死,谁就死。
这句话,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灰暗的世界,对他有着致命的、无可抵挡的吸引力。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的渴望。
“我……要知识。”他抓住了苏晚晚的衣袖,用力到指节都发白了。
苏晚晚心里默默比了个“耶”的手势。
成了!
“暴君养成计划”2.0版本——文化课魔鬼辅导,正式启动!
她就知道,这孩子是块璞玉,只要稍加雕琢,就能成为最锋利的宝剑。
“好,从明天起,阿姐教你读书写字。”苏晚晚拍着胸脯保证。
说完她就后悔了。问题来了,她上哪儿去弄笔墨纸砚?她自己都是个半文盲,原主就认识那么几个字,她一个现代人,繁体字也认不全啊!
这牛皮,是不是吹得有点大了?苏晚晚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第二天,苏晚晚顶着半边没消肿的脸,在浣衣局里迎来了一场意料之中的暴风雨。
刘姑姑果然没有放过她。她没敢真的去皇后那里告状——毕竟私下处置皇子也不是小事,她担不起这个责任——但她把所有的气,都变本加厉地撒在了苏晚晚身上。
“没长眼的东西,滚去把那边的恭桶刷了!”
“这盆衣服今天必须洗完,洗不完不准吃饭!”
凛冬将至,井水冰冷刺骨。苏晚晚的手泡在水里,很快就冻得通红,失去了知觉,像两根胡萝卜。春杏和其他宫女,也对她冷嘲热讽,像躲瘟神一样孤立她,故意把最脏最臭的太监冬袍丢进她的木盆里。
苏晚晚都忍了。她只是麻木地、机械地干着活,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烧。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搞到“教学用具”。
功夫不负有心人。晚上,她在给管事们的房间倒夜香的时候,眼尖地发现火盆里,有几根没烧透的、半黑半白的木炭。
苏晚晚眼睛一亮,心脏砰砰直跳。她趁着四下无人,像做贼一样,飞快地从滚烫的炭灰里扒拉出最长的一根,也顾不上烫手,用破布一裹,飞快地藏进了袖子里。
笔,有了。
至于纸……她把主意打到了那些用来包点心、包药材的废旧包装纸上。她偷偷收集了好几天,虽然又黄又脆,上面还带着污渍,但总比没有强。
晚上,她带着一根珍贵的木炭和几张皱巴巴的纸,再次来到了那个承载着他们所有秘密的基地。
“阿姐。”萧衍看到她,立刻迎了上来,小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凉意,轻轻碰了碰她的脸,“还疼吗?”
“不疼了,早就不疼了。”苏晚晚心里一暖,所有的疲惫和委屈都烟消云散。她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教学用具”。
“看,从今天起,我们就用这个来学习。”
她把一张稍微平整些的纸铺在冰冷的地上,用小石块压住四角,然后拿起那根来之不易的木炭,想了想,在上面写下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萧衍】
繁体字笔画多,她写得有点费劲,字也丑得没眼看。
但萧衍却看得目不转睛,仿佛那不是两个字,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这个,是你的名字。”苏晚晚指着那两个字,一字一句,无比郑重地告诉他,“萧衍!记住了这是一个很好听,很有力量的名字,总有一天,它会响彻整个天下。”
萧衍伸出小手,指尖带着微颤,轻轻地,描摹着纸上那两个粗糙的黑色字迹。
他的名字。
从小到大,他听到的,都是“小野种”,“小疯子”,“晦气的废太子”。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郑重地,告诉他,他的名字,叫萧衍。
而且,是一个很好的,有力量的名字。
“来,我教你写。”苏晚晚拉过他冰冷的小手,手把手地,教他握着那根粗粝的木炭,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
他的手很小,没什么力气,写出来的线条,抖抖索索,像雨后的蚯蚓在爬。
但他学得非常、非常认真。
一遍,两遍,三遍……
小小的耳房里,没有朗朗的读书声,只有木炭划过粗糙地面的“沙沙”声。
苏晚晚教得耐心,萧衍学得专注。
烛光摇曳,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紧紧地挨在一起,影子在墙上被拉得很长,亲密地交织着,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又无比温馨的画面。
教完了他的名字,苏晚晚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晚晚】
“这个,是我的名字。”她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你要是学会了,以后想我的时候,就可以写我的名字。”
萧衍看着那三个字,黑色的瞳孔里,仿佛有细碎的星光在闪烁。
他拿起木炭,没有丝毫犹豫,开始在地上,笨拙地,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执拗,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这三个字:苏、晚、晚。
仿佛要把这三个字,用尽全身的力气,深深地刻进自己的骨血里,揉进自己的生命里。
苏晚晚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看着他眼中的专注和偏执,心里忽然有一种预感:她好像……亲手打开了一个了不得的开关。
她正在锻造一把绝世的宝剑,而这把宝剑上,从一开始,就刻上了她的名字。
这个未来的暴君,对知识的渴望,对力量的追求,比她想象的,要强烈一万倍。
而这份渴望的源头,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