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吏态度的突然转变,让所有村民都懵了。他们看着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几句话就化解了即将爆发的冲突,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更深的敬畏。
二叔公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呵斥着还愣着的村民:“还傻站着干啥!快!快给差爷们打水!打最清凉的河水来!”
几个机灵点的后生连忙跑向河边。
为首的胥吏——姓胡,人称胡三——下了马,另外两个差役也收了嚣张气焰,互相看了一眼,跟着下马,但手依旧按在铁尺上,警惕地打量着林凡和四周。
胡三踱到林凡面前,三角眼闪烁着探究的光:“小子,你叫林凡?不是本地人?听口音倒像是这一片的,但这眼力见可不像乡下娃。”
林凡心里紧张,但面上维持着镇定,微微躬身:“差爷好耳力。小子确是本村人,只是前些时日大病一场,险些没了,病中浑浑噩噩,好似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醒后这脑子便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偶尔能记起些不知从哪看来的杂学,让差爷见笑了。”
他再次将异常推给“大病”和“怪梦”,这是这个时代最容易接受也最无法证伪的解释。
胡三将信将疑,哼了一声:“怪梦?倒是有趣。”他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试探道:“你们这村子,穷得掉渣,倒是出了个能人,还能用火烧蝗?这法子,谁想出来的?”
他的目光扫过二叔公和其他村民,最后又落回林凡身上。
二叔公心里一紧,刚要开口揽到自己身上,林凡却已经平静地回答:“是祖宗托梦,迷迷糊糊指引的法子。小子也是依梦行事,侥幸成了,全赖祖宗保佑。”他再次把功劳推给虚无缥缈的“祖宗”,避免自己过于扎眼。
胡三嘴角抽动了一下,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这时,村民用崭新的陶碗(可能是村里最好的一只碗)盛了清凉的河水捧过来。胡三接过来,慢条斯理地喝着,三角眼却不停扫视着村子,尤其是那些紧闭的房门和村民紧张的神色。
另外两个差役也喝了水,态度稍微缓和了些,但打量村民的目光依旧像鹰隼打量着猎物,寻找着任何可以敲骨吸髓的缝隙。
“哼,就算是为了灭蝗,私自纵火也是大忌。”胡三喝完水,将陶碗随手递给旁边的人,语气又带上了官腔,“也就是爷心善,看你们确实可怜。不过,这跑腿的辛苦钱……”
他又要绕回勒索的主题上。
林凡知道,光是虚张声势吓不住这些胥吏,必须给点实实在在的“甜头”,但又不能是村里所剩无几的粮食。
他上前一步,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胡三和附近几人能听见:“差爷公务繁忙,为民操劳,实在辛苦。村里如今确实颗粒无存,唯有前些时日,小子梦中所见,偶得一提炼细盐的古法,试做了些许,品质尚可,比那苦盐强上不少。差爷若不嫌弃,愿献上少许,给爷们路上调味,也算村里一点心意。”
“细盐?”胡三的三角眼猛地一亮!
盐!这可是硬通货!比粮食更值钱!尤其是“细盐”,那可是城里富户和官家才享用得起的东西!这穷村子居然能弄出细盐?
他的呼吸瞬间粗重了几分,贪婪几乎不加掩饰:“哦?细盐?拿出来看看!”
林凡看向二叔公,微微点头。二叔公心领神会,虽然肉痛无比,但知道这是破财消灾的唯一办法。他亲自快步回家,从隐藏处取出那个小心珍藏的陶罐,打开,里面是雪白细腻的盐粒。
胡三一把夺过陶罐,用手指蘸了点盐粒放入口中品尝,眼睛顿时瞪圆了!
咸!纯正的咸!几乎没有苦涩味!真是上好的细盐!虽然比不过最顶级的官盐,但绝对远超市面上流通的粗劣私盐!
这穷沟僻壤,居然真有这种好东西?!
他猛地盖上罐子,死死抱在怀里,再看林凡的眼神彻底变了!惊疑、贪婪、探究、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能制细盐,这可不是“祖宗托梦”能简单解释的了!这少年,或者说这村子,恐怕藏着大秘密!
另外两个差役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顿时呼吸急促,眼神火热。
胡三迅速冷静下来,脑子飞速转动。这盐来源不明,但好处是实实在在的。上报?自己私吞大部分才是正理。但这制盐之法……如果能搞到手……
他脸上挤出一丝虚伪的笑容:“嗯……看来你们村倒是有点造化。这盐……爷就收下了,算是抵了你们擅自纵火的过错。”他绝口不再提辛苦钱。
他将盐罐小心翼翼塞进自己的行囊,然后盯着林凡,压低声音:“这制盐的法子……也是梦里得来的?”
林凡心中一凛,知道对方盯上了核心技术。他面露“茫然”和“痛苦”,揉着太阳穴:“片段……支离破碎……时灵时不灵……需静心回想,或许……或许下次差爷再来,小子能忆起更多……”
他既不承认,也不完全否认,拖字诀。
胡三眼神闪烁,显然不信,但也知道逼问不出什么。他嘿嘿笑了两声,拍了拍林凡的肩膀——这次力度轻了很多:“小子,有点意思。好好‘回想’,爷下次再来,若还有这等好货,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若是耍花样……”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他翻身上马,另外两个差役也贪婪地看了一眼胡三的行囊,跟着上马。
“走!”胡三一挥手,三人打马而去,不再多看村民一眼。
直到马蹄声远去,消失在尘土中,村民们才如同虚脱般松了口气,不少人直接瘫坐在地,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湿透了衣衫。
“老天爷……总算走了……”
“吓死我了……”
“多亏了林凡娃子啊……”
后怕和庆幸的情绪弥漫开来。众人看向林凡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依赖。
二叔公和七叔走到林凡面前,脸色却依旧凝重,没有半分喜悦。
“林凡娃儿……这……这盐给了他们,怕是惹来更大的麻烦啊!”二叔公忧心忡忡,声音发颤,“他们尝到了甜头,肯定会再来!下次再来,就不是一罐盐能打发的了!”
七叔也满脸愁容:“而且他们盯上了制盐的法子……这可如何是好?”
林凡望着胥吏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他何尝不知这是饮鸩止渴。
“二叔公,七叔,今日之事,避不过去。破财消灾是唯一的选择。”林凡缓缓道,声音冷静得不像一个少年,“胥吏贪婪,必会再来。我们还有时间准备。”
“准备?怎么准备?”二叔公急道。
“其一,加紧制盐,但必须更隐蔽。所得细盐,大部分小心藏好,只留少量次品以备不时之需,或用于交换紧要物资。”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我们需要力量。”林凡的目光扫过村里那些面黄肌瘦的青少年,“石柱哥,栓子哥,还有狗蛋他们,不能只是种地。得练起来,哪怕只是强身健体,熟悉棍棒,关键时刻也能顶事。”
“其三,我需要知道外面的消息。濮阳城情况如何?周边豪强有哪些?流寇情况怎样?胥吏的规矩和喜好?我们不能再做聋子瞎子!”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二叔公和七叔听着,心中的慌乱竟奇异地平复了一些。这个少年,似乎总能在一片混沌中,指出一条看似可行的路。
“可是练武……这要是被胥吏知道了,怕是会以为我们要造反……”七叔仍有顾虑。
“不是练武,是强身,是护村。”林凡纠正道,“胥吏再来,若见我们毫无还手之力,只会变本加厉。若见我们青壮略有气象,心生忌惮,反而不敢过于逼迫。这其中的分寸,需仔细拿捏。”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外面的消息……下次胥吏再来,或许可以尝试用少量盐,从他们口中套些话。这些人,贪财,但往往也嘴碎。”
林凡的思路清晰而冷酷,完全超出了普通村民的思维范畴。二叔公和七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莫名的寒意。
这个孩子,心思之缜密,眼光之长远,手段之果决……简直不像个凡人!
“就……就按你说的办。”二叔公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他隐隐感觉到,这个村子,或许乃至所有人的命运,都已经和这个名叫林凡的少年,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林凡望向东南方向,那是濮阳城的方向。
胥吏如同狐狸,嗅着味而来。暂时用一块肉打发走了,但绝不会罢休。
危机只是暂缓。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窗口,更快地积蓄力量,更快地了解这个世界。
乱世,已经揭开了残酷的一角。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必须带领这个救助了他的小村庄,在这漩涡中,挣扎求生。
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感受着那枚粗粝的盐粒在手心带来的轻微刺痛感。
盐,是财富,是力量,也是……灾祸之源。
如何驾驭它,将是他面临的第一个真正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