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宇晨对自己的开场白非常满意。
那句“心碎的声音,整个宇宙都能听见”,兼具了诗意、共情和恰到好处的脆弱感,完美地击中了目标客户“欣欣”小姐那颗渴望被理解的心。
果不其然,在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时里,“欣欣”成了他最听话、最投入的羔羊。
他为她建立了一个专属的虚拟社群,一个被他命名为“星尘碎片疗愈室”的私密空间。
为了增加真实感,他还安排了两个由初级情感牧师扮演的病友作陪。
在这里,他用最温柔的语调,讲述着精心编排的故事,分析着她的“痛苦”,并巧妙地将一切的解决方案,都指向共感天堂即将推出的、价格不菲的“灵魂契约”服务。
一切都进行得天衣无缝。
他甚至已经能预估出这份合同签下后,自己这个月的奖金会有多么丰厚。
三天前的“闹鬼”事件,已经被他当成了一次可以写入教科书的“危机处理”案例。
今晚,是收网前的最后一次“深度共鸣”。
“所以,欣欣,”魏宇晨的声音像融化的巧克力:
“你要记住,你所有的痛苦,都源于你太过美好,而这个世界配不上你的晶莹剔透。在这里,我们无条件地爱你,接纳你的一切。”
两个“病友”适时地发出赞同的、充满治愈感的声音。
“是啊,信使说得对。”
“欣欣,你值得被爱!”
陈欣的虚拟形象,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可爱女孩,感动得热泪盈眶:“谢谢你,信使哥哥,谢谢大家!我……我真的感觉好多了。”
魏宇晨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像一根针,轻轻地戳破了这片和谐的氛围。
“那个……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话的,是一个刚刚才加入这个“疗愈室”的新人。
他的虚拟形象是系统默认的、最普通的大众脸,ID是“路人甲”。
这是凌默的杰作,一个存在感极低的马甲。
魏宇晨皱了皱眉,但还是保持着风度:“当然可以,这里欢迎任何真诚的提问。”
路人甲的虚拟形象挠了挠头,显得有些憨厚:
“我听您刚才说无条件的爱,这个概念很好,我很喜欢。但我有点困惑……如果这份爱,需要我每个月支付一笔不小的服务费,那它的条件,是不是就是按时付款呢?”
房间里的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魏宇晨的笑容僵硬了零点一秒。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位朋友,你理解得很……”
路人甲打断了他,语气依然很真诚:
“啊,还有,您说…..接纳一切。比如说,如果我有一些坏习惯,懒惰、虚荣、爱说谎…..您也会全盘接纳,并且从不指出我的问题,只是夸我真实吗?那这种接纳,究竟是在爱我,还是在纵容我变成一个更糟糕的人呢?”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尖锐。
那两个“病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魏宇晨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又是这种感觉!
这种该死的、充满了古典哲学味道的“抬杠”方式!
但他不能慌,他面对的是一只迷途的羔羊,他必须把她拉回来。
“欣欣,”他选择无视路人甲,直接对陈欣说道:
“不要被这些刁钻的问题所困扰。有些人习惯于用复杂的逻辑来消解纯粹的情感。但爱,是感受,不是辩论。”
他以为,陈欣会像往常一样,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乖巧地点头。
然而,没有。
陈欣,那个穿着粉色公主裙、一直表现得像个无脑傻白甜的女孩,忽然抬起了头。
她脸上的泪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她外表极不相称的、锐利而清醒的眼神。
她看着路人甲,又看了看魏宇晨,然后,她笑了,笑得像一只偷到了鸡的小狐狸。
“对啊,信使哥哥,”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清脆而有力,不再是那种糯米团子似的腔调,“这位路人甲先生的问题,也正是我想问的。”
魏宇晨的大脑宕机了。剧本……剧本上不是这么写的!
陈欣站了起来,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回到魏宇晨那张英俊但已经开始扭曲的脸上。
“你为了接近我,给自己设计的虚拟形象,完美复刻了我那位摇滚前男友的气质,连牛仔裤上的破洞位置都一模一样。你是怎么做到的?哦,我想起来了,我三天前刚把他的照片拉黑,那些数据应该还在云端的某个垃圾桶里。”
“你说,你是在一片能看见星空的荒野里,感受到了我的心碎。那么请问,你是先通过大数据分析了我的消费习惯和VR电影偏好,定位到这个星空露台,然后再来感受我的心碎;还是真的有什么吸引力法则,能让你隔着几百公里精准地知道我在这里?”
“哦对了,还有,为了营造这个疗愈室的氛围,你安排了两位病友。他们的发言非常有规律,平均每当我的情绪波动达到一个峰值时,就会出现一次附和。这是AI辅助的结果,还是你们公司KPI里有助攻这一项?”
一连串的问题,像一把把淬了毒的手术刀,刀刀精准,刀刀致命。
魏宇晨彻底石化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赤裸地站在舞台中央。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剧本、所有的话术,都被粉碎。
那个一直表现得天真、脆弱、易于操控的“完美猎物”,原来……才是一直藏在暗处的猎人。
陈欣的虚拟形象,对着目瞪口呆的路人甲方向,俏皮地眨了眨眼。
一个只有凌墨能捕捉到的、加密的数据流伴随着这个“眨眼”发送了过来:“谢了,老兄。帮我省了不少事。”
然后,她优雅地提起自己的公主裙,行了一个剧院演员般的屈膝礼。
“好了,各位,”她笑着说,“今天的田野调查就到这里。素材很充足,谢谢配合,再见!”
说完,她的身影“啪”的一声,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消失了。
疗愈室里一片死寂。两个“病友”不知所措,也匆匆下线。
只剩下魏宇晨和凌墨的路人甲“马甲”,相对无言。
凌墨在他那位于城市角落的公寓里,缓缓地靠向了沙发背。
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到错愕,最后,变成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发自内心的欣赏和……狂喜。
他被耍了。
这个活了三百多年,内心装着无数人类智慧结晶的“怪物”,居然被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黄毛丫头给当成了枪使。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没想到,自己也只是一枚被算计进去的棋子。
他迅速调出了“欣欣向荣的欣欣”这个账号的所有数据痕跡,用自己最强大的算法进行反向追踪。
几分钟后,一个结果呈现在他面前。
这个账号的数字签名、行为模式、以及那种在数据海洋中不留痕迹的潜行技巧,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那个前几天“窥探”过他做饭视频的、神秘的“鱼”。
“欣欣就是’鱼’”。凌墨捏扁了可乐瓶,“她想以身入局,从内部瓦解共感天堂。”
凌墨摘下VR眼镜,久久没有说话。
然后,他低沉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开怀大笑,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愉悦。
“有意思,真他妈的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座冰冷而巨大的未来城市。
他第一次觉得,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似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色彩。
“小丫头,”他对着夜空喃喃自语,“不按套路出牌啊。”
游戏,变得有趣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