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墨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来消化“自己被一个黄毛丫头当成了工具人”这个事实。
他并不生气。恰恰相反,他内心深处有一种奇异的、近乎变态的欣慰感。
就像一个孤独的棋手,下了上百年的单机模式,忽然发现服务器里,竟然还有第二个活人玩家,而且对方的段位,高得吓人。
他内心“万神殿”里的那几位,也为此吵翻了天。
尼采的幻影激动地挥舞着拳头:
“联盟!必须与她结盟!两个超人的意志联合,足以踏平这个庸人的世界!”
孔子的幻影则忧心忡忡地摇着头:
“此女行事乖张,虽有奇才,但其‘义’何在?其‘仁’何存?需观其行,察其心,不可轻信。”
庄子的幻影依旧躺在云上,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
“两个人一起打游戏,和一个人打游戏,有什么区别吗?蝴蝶飞得高兴就好,管它旁边有没有另一只蝴蝶呢?缘分嘛,强求不得。”
“闭嘴吧,你们这群老古董。”凌墨的意识体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现在是我在玩这个游戏。”
他决定主动出击。
但现在,棋盘上出现了新的变数,他也需要新的下法。
这个“零”,既是变数,也是他一直在等的那个“可能性”。
他要去见见她。
但邀请一个顶级的数字幽灵,不能用一封简单的电子邮件,那太失礼了,也太无趣。
凌墨为她准备了一份特别的“邀请函”。
他没有发送任何信息。
他只是在“下水道”居民最常登录的、一个被称为“数据暗礁”的灰色信息中转站里,留下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数据包,被他伪装成了一份无用的、被加密损坏的系统日志。但它的加密方式,却极为特殊。
那不是一道锁,而是一个“禅宗公案”。
数据包的表层,只有一句话:
“旗未动,风也未动,是仁者心动。那么,若要开门,该动何物?”
……
艾拉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个奇怪的数据包。
它就像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绅士,忽然出现在一个全是流浪汉的地下酒吧里,违和,但又引人注目。
特别是那句开头的“禅宗公案”,那种故弄玄虚又充满古典智慧的风格,几乎就在对她喊:“嘿!‘厨子’到此一游!”
艾拉的血液开始升温。
这是战书?还是……邀请函?
她没有立刻动手破解。她知道,这是一种试探。
对方在考验她的技术,更在考验她的“悟性”。
“动何物?”她看着那行字,喃喃自语。
旗、风、心,都是表象。破解的关键,不在于数据本身,而在于“解题者”。
她试着不去攻击加密,不去分析代码,而是将自己的操作权限,也就是“心”,暂时与数据包的权限进行“同步”。
当她的“心”动了,也就是她的权限主动融入数据包的那一刻,那道看似坚不可摧的加密,如幻影般消失了。
数据包的核心内容,是一串坐标。
一个虚拟空间的坐标。
艾拉笑了。
她知道,她通过了第一轮面试。
她戴上那副破旧的VR,毫不犹豫地进入了那个坐标。
……
眼前的景象,让艾拉有些意外。
这里不是什么高科技的控制室,也不是什么充满哲学隐喻的殿堂。
这里,是一片虚无的黑暗空间。
空间的正中央,悬浮着一张巨大的、古老的围棋棋盘。
棋盘上,星罗棋布,已经下了一百多手,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势均力敌的棋局。
一个穿着简单白衬衫的男人,正背对着她,站在棋盘边,手里捏着一枚白子,似乎在为下一步棋而长考。
他的虚拟形象很普通,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
但艾拉知道,在这副平凡的皮囊之下,是一个何等深邃有趣的灵魂。
“你来了。”男人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来。
“你这盘棋,下了很久了。”艾拉走到棋盘的另一侧,看着那复杂的棋局。
这棋局,像极了这个百年来的世界,沉闷、压抑,充满了无意义的对峙。
“下了很多年,”凌墨终于转过身,看着她的虚拟形象——一个穿着工装、带着防风镜的朋克少女。
他笑了笑,“一直是一个人下。直到昨天,才发现有个小姑娘,在棋盘外面,偷偷摆了个自己的局。”
艾拉毫不示弱地回敬道:“你的棋下的太慢了。房子都快烧没了,你还在研究怎么起手才最优雅。”
凌墨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喜欢这种直接。
“我习惯慢工出细活,做一碗面,需要时间。”他伸手指了指棋盘,“我把它叫‘厨房’。而你,似乎更喜欢直接把厨房给点了。”
“屋子脏了,与其费力打扫,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重新盖。”艾拉的回答,充满了年轻的、不计后果的锐气。
“然后呢?”凌墨看着她的眼睛,问出了第一个真正的问题,“烧完之后,你打算在废墟上,盖一个什么样的新厨房?”
艾拉沉默了。
这是她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她所有的动力,都来自于“复仇”和“破坏”。
她痛恨这个旧世界,但对于新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她一片茫然。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回答。
凌墨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我或许知道,”他轻声说,“但光知道菜谱,没有厨师,也做不出菜。我观察你很久了,‘零’。你的技术,你的勇气,都让我印象深刻。”
艾拉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知道自己的代号?
“你到底是谁?”她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凌墨沉吟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没有回答自己的身世,而是给了她一个更重要的答案。
“你可以叫我,源。”
“源……”艾拉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词。果然,她猜对了。
“零,”源的目光变得无比认真,“我一个人,或许能守住菜谱不被烧掉。但要想开一场盛大的宴席,我需要一个……搭档。一个能帮我点燃炉火,甚至在必要时,能掀翻桌子的搭档。”
他伸出手,将手中的那枚白子,轻轻地放在了棋盘上一个关键的“眼”上。
这一步棋,瞬间盘活了他那片看似被围困的大龙。
“现在,轮到你了。”他看着零,发出了正式的邀请,“你,愿意入局吗?”
零看着棋盘,又看了看源。
她从这个男人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深不见底的孤独。但也看到了自己所没有的、跨越了时间的从容与智慧。
她不再犹豫。
她的虚拟形象伸出手,一枚黑子在掌心生成。她没有去回应源的那步棋,也没有去防守。
而是将那枚黑子,狠狠地拍在了棋盘的“天元”——最中心的位置。
那是一步不合常理、充满挑衅、却又宣告着强大自信的棋。
那一步棋仿佛在说:我入局了。但别想指挥我。这个棋盘的中心,必须有我的一席之地。
源看着那枚落在天元的黑子,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了自从零出现以来的、最开心的笑声。
“好!”他抚掌赞道,“好一个天元!”
迷雾散去,盟友,已在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