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四十五分，镜城区人民法院。
阳光正好，落在庄严肃穆的国徽上，反射出刺眼的金光。
林薇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得生风，手里提着一个厚重的公文包。
她偏过头，压低声音对身旁的两人说。
“待会儿进去，何颖你什么都不用管，一切有我。苏念，你看好她，别让她情绪激动。”
苏念点了点头，握着何颖的手又紧了些。
何颖的手心冰凉，但没有抖。
她脸上那朵妖异的红梅，在日光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悲壮的美。
她今天的眼神，很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法院门口，她们迎面撞上了两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高锋的辩护律师。
王建。
他身边站着一个畏畏缩缩的中年女人，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面容憔悴，眉眼间与高锋有几分相似。
是高锋的母亲。
王律师看到她们，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换上一副公式化的笑容。
“林律师，何小姐，真巧。”
林薇哼一声。
高锋的母亲却突然快走几步，拦在了何颖面前。
她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何颖脸上的妆，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何颖啊……”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长年累月被生活压迫出的疲惫。
“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嘛。高锋他……他就是一时糊涂，他心里是有你的。”
何颖看着这个曾经也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婆婆，没有说话。
高母见她不语，胆子大了些，声音也高了一点，带着一股子埋怨的尖利。
“再说，你也是。结了婚这么久，肚子也没个动静。男人在外面压力大，回家连个热乎气儿都没有，你……你也得体谅他啊！“
”你怎么能闹到法院来，让你爸妈、让我们高家，脸往哪儿搁啊？”
这话一出，连苏念的脸色都冷了下来。
林薇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纪笑话，气笑了。
她上前一步，将何颖和苏念护在身后，高跟鞋在地上一顿，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姨。”
林薇笑得明艳又刻薄，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您这套‘受害者有罪论’，是跟您儿子学的，还是您亲自教的？”
高母被她怼得一愣。
“你……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
林薇抱起双臂，下巴一扬。
“家暴就是家暴，不是‘吵架’。您要是觉得‘吵架’能把人脸烧成这样，那您家门槛可真够高的。“
”还有，我国哪条法律规定，不生孩子就活该被泼硫酸？麻烦您把法条指给我看看，我这个当律师的，也好学习学习新知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高母被噎得满脸通红。
“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林薇不依不饶，火力全开。
“您也是女人，我看您眼角的伤，跟高锋那混蛋打人的手法如出一辙。您自己当了一辈子受害者，爬不出来也就算了，现在还想把何颖也拖进泥潭里？您这是蠢，还是坏？”
这番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戳中了高母的痛处。
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手指着林薇，嘴唇抖个不停。
一旁的王律师见势不妙，连忙上前打圆场。
“林律师，何必跟一位长辈计较。我们还是进去吧，别耽误了开庭。”
“长辈？”
林薇上下扫了高母一眼。
“能教出高锋那种儿子的，也配叫‘长辈’？别侮辱这两个字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那两人，拉着何颖和苏念，径直走进了法院大门。
下午两点，庭审正式开始。
法庭内庄严肃穆，旁听席上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大多是看了直播赶来的年轻人。
何颖坐在原告席上，背脊挺得笔直。
当高锋被法警带入被告席时，她终于抬起了眼。
几天不见，高锋瘦了些，但依旧收拾得人模狗样。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种悲伤又无奈的神情。
他看向何颖，眼神里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深情。
“小颖……”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法庭听清。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的律师王建立刻跟上，向法官陈述。
“审判长，我的当事人高锋，一直深爱着他的妻子何颖。”
“他之所以会做出过激行为，完全是因为……何颖女士在婚内行为不检，与多名男性保持着不正当的暧昧关系，给我当事人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刺激。”
他拿出一叠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和照片。
“这是何颖女士深夜与一名男性画家的聊天记录，言语轻浮。”
“这是她与大学男同学的合影，举止亲密。“
”我当事人发现这一切后，痛不欲生，多次规劝无果，才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中，情绪失控，失手误伤了何颖女士。“
”这完全是一场由家庭矛盾激化导致的悲剧，并非恶意的故意伤害！”
这套说辞，跟林薇预料的一模一样。
泼脏水，将故意伤害扭曲为激情之下的过失伤人。
高锋适时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隐忍着巨大的悲痛。
旁听席上，一个不明真相的大妈忍不住小声嘀咕。
“哎哟，原来是女的出轨在先啊……那这男的也怪可怜的。”
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刺耳。
高锋听到这话。
他再次看向何颖，眼神里的PUA意味几乎要溢出来。
看吧，所有人都站在我这边。
你斗不过我的。
只要你现在哭着求我，承认是你错了，我或许还能原谅你。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双平静到冷酷的眼睛。
何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朵红梅，在她脸上，像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她终于明白，苏念为什么要让她在直播中讲出自己的故事。
因为真正的审判，在走进这座法庭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林薇站了起来，正要开口，却被高锋抢先一步。
他转向何颖，目光如刀，带着一种痛彻心扉的表演欲。
“小颖，”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刻意压抑的颤抖。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才把自己画成这样，对不对？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也是在惩罚你自己。”
他向前倾身，仿佛想越过被告席去触碰她，语气里满是令人作呕的“深情”。
“你忘了我们一起许下的诺言了吗？你忘了我们曾经有多好吗？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只要你愿意，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与此同时，法院官方的庭审直播间里，弹幕已经彻底分裂。
【我靠！这男的还在演！奥斯卡都欠他一座小金人！】
【颠倒黑白！无耻至极！婚内出轨的是他自己吧！】
【一个巴掌拍不响，把一个好男人逼成这样，女的肯定也有问题。】
【楼上真相了！何颖的直播我都录屏了！他出轨的证据我这儿有高清版！】
【这男的看起来好深情啊，感觉是真的爱她，就是太冲动了，唉。】
【姐妹们！冲！去直播间刷屏！把真相告诉所有人！】
【我们就是何颖的证人！】
法庭内，高锋看着何颖那张毫无破绽的脸，看着她那双再无爱意也无畏惧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终于从他心底升起。
他的剧本，失效了。
他的PUA，对这个女人，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她不再是那个他可以随意拿捏的、缺爱的、渴望被认可的小女孩了。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覆着霜雪的雕像，等着他把所有丑陋的表演，一一完成。
林薇看着这一切，终于，她不急不缓地站了起来。